第七章：（回忆）初遇
1934年的秋天，楚司令请南开的校长吃过一顿饭后，把不上进的小儿子强行送进了大学，要他“多少也熏陶点文化气息”。可惜楚瑄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去到大学里，课上的不怎么勤，朋友倒是交了很多。其中有一名学生会的干部，名字叫陆卫明，生得高大端正，为人耿直，成绩也斐然，相处不久便获得了楚小少爷的青睐，整天黏在他身边，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俨然成了一对亲密的好朋友。 对于好朋友，楚瑄自然绝不吝惜钱财，时不时便要给出大手笔的馈赠，陆卫明本不好意思要，但又拗不过楚瑄的热情，最后倒也逐渐习惯了。 反正楚家有的钱，楚瑄花出去的这些，怕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收不收都没有什么区别。 十月，几所大学联合举办了学生辩论大赛，陆卫明作为校内的实力派，被副校长亲自选为代表参加。楚瑄知道后十分为他高兴，当即决定送他一套高级西装，以达到在大赛上从头到脚全方位超越对手的效果。 选好西装从洋行里出来，楚家的汽车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楚瑄拉着陆卫明钻进车里，亲亲热热地一同坐在后排座椅上。 今晚楚司令在家里摆宴，邀请了军内好友与各界名流，楚小少爷虽然不喜酒宴场面，但也免不得要露一小脸同长辈们寒暄一二，所以下午得提早回去梳洗准备，不能再同陆卫明一道游玩。 “先送他到学校，然后我们再回家。”扬声向汽车夫吩咐了一句，楚瑄脑袋一偏，靠在陆卫明肩膀上，唉声叹气道：“晚上又要参加宴会，真是不耐烦！” 陆卫明忍不住笑了笑，知道他又在犯小孩子脾气，便抬起手很怜爱地摩挲起他的小卷毛，感觉像是在安抚一只活泼任性的小猫崽，心情格外愉快。 晚上八点，宴会准时开始。 楚司令捧着红酒杯同各界好友寒暄，楚瑄打扮得油光水滑，像个洋娃娃似的跟在后面，大眼睛一眨一眨，也不停地跟着他问好。 谢霖的座位在靠门处，离主座颇远，跟着方师长排了好一会儿才好歹抽空凑到了楚司令面前。 “司令，晚上好啊！几年不见，您身体还是这样健朗。” 楚司令顿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一脸恍然地抬手同方师长碰杯：“哦——是方师长吧？这还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身体也康健？” “托您的福，十分康健。”方师长满面堆笑，同时将谢霖往前轻轻一推，抓紧时间介绍道：“这位是我手下得力干将，谢霖谢团长，近来同我一起调到河北工作。别看他级别不高，办事那是实打实的靠谱，日后定是栋梁之才啊。” 见楚司令目光冲自己转来，谢霖赶紧抖擞起十二分精神，面含笑意，风度翩翩地颌首致敬：“楚司令晚上好。晚辈……” 话音未落，楚司令便伸出大掌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大声笑道： “不错！长相也俊朗，是个好苗子！雪桥，这位是方师长，我们以前在北京共事过几月，相处很愉快。来，打个招呼吧。” 楚瑄像个上了发条的人偶似的，听他呼唤便木木地张开嘴巴，吐出重复了无数遍的寒暄话：“方师长晚上好！” “这是我小儿子楚瑄。军政方面虽然一窍不通，但若是想在天津游玩，倒是尽可以找他，哈哈哈。” 语毕，楚司令冲二人点点头，便自顾自地转身同另一侧宾客交谈去了，只留下谢霖尴尬的站在原地，嘴里还含着半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自我介绍。 见状，方师长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以为凭着过去共事过几月的交情，怎么着也能让楚司令多驻足片刻，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敷衍，让他大感掉价。 “小谢啊，这个……引荐我也给你引荐了，接下来可都得靠你自己啦。”强撑着面子，方师长拍拍谢霖的胳膊，假模假样地留下一句话便溜进人海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霖僵着脸独自站在原地，半天才咬牙低骂了一句“妈的！”，然后万分嫌弃地大力拍打了几下衣袖，抬步向餐桌走去。 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来之前吹得天花烂坠，说自己跟楚司令关系如何如何的好，推荐个把人进楚师不成问题，结果呢？人家差点没想起来他是谁，还引荐，引荐个屁！果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还是先填饱肚子，然后再想想办法去结交其他人物吧。 嘴里嚼着奶油蛋糕，谢霖将目光射向四周，寻找着一会儿可以攀谈交流的对象。还没等他找到目标，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娇气的抱怨：“哎，累死我了！” 转头一看，他发现那人正是刚刚打过招呼的楚二公子，正伸长了腿耷拉着脑袋靠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哈，机会这不就来了？ 眼珠子转过一转，谢霖咽下嘴里的食物，轻笑着搭话说： “是身体累？还是心累？” 楚家的小公子不涉军政，玩乐也玩得不怎么出格，所以谢霖对他的了解不如他父兄多。不过经过刚刚的一番观察，再加上之前所打听到的传闻，谢霖自信自己至少应该不会被他讨厌。 果然，楚瑄听到他的话，转脸一看，见是一位挺拔英俊的年轻男子，眉眼周正，气质潇洒，便立刻心生好感，俏皮地回：“我要是说都累呢？” 谢霖端起酒杯冲他晃了晃，笑答：“身体累喝白酒，几杯下去飘飘欲仙；心累的话就喝红酒，仔细品尝，有助于舒缓精神。要是都累嘛，那就红酒白酒一起喝，醉到睡着了，不就不知道累了？” “哎，你这是哪来的谬论？”楚瑄忍不住也笑起来，“难道你自己试过？” “当然没试过。” “没试过你还敢乱说？” “你也知道我是在乱说嘛。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开心。你看看，现在还像刚才那么累吗？” 楚瑄本也不是很累，只是跟着楚司令一路机械地寒暄下来心里腻烦得很，所以才那样自言自语了一句。此时被谢霖的一通趣话成功逗笑，自然就忘了什么累不累的，反而饶有兴致地与他攀谈起来。 “那你说，我是为什么喊累呢？” 谢霖偏过脑袋，眼神炯炯地打量了他一番，肯定的说：“你是见了不爱见的人，做了不爱做的事，所以才累。要是让你出去游玩，你玩上一整天都不会累，对不对？” “对呀。”楚瑄眨着眼睛回望过去，发现对面这人的相貌越看越耐看，简直就像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的一样，几乎快要挪不开目光。“你怎么知道的？” 谢霖一摊手：“因为大家都是这样。” 楚瑄愣了一下，随即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志趣相投的星光。 如此一直欢快地聊到夜里快散场，谢霖用一副好面孔加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把楚小少爷的好奇心牢牢地栓了起来，直到一道洪亮的男声惊雷似的在二人耳边炸开，这才把他们两个叫回神。 “我说，找你一晚上了，怎么在这么个角落里猫着？” 楚瑄抬头看向来人，脑袋还沉浸在刚刚谢霖讲给他听的故事里，呆呆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你傻啦？”楚钰抬手弹了他脑门一下，目光扫向旁边，张口问道：“这是谁呀？你新情人？” 这句话楚瑄听得清楚，一张白脸瞬间尴尬的涨红，心说这混账大哥怎么这么会拆台！于是赶紧矢口否认道：“哎！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情人不情人的，这是我新交的好朋友！” 楚钰一耸肩膀，心里暗暗嗤笑，这身材、这长相，可不就是按你找情人的喜好来的？就算现在是朋友，那过不了几天，也得变成情人。只可怜那南开的大学生，受宠没几天便被顶替，可真是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呢。 一见来人，谢霖的脑袋里顿时转过十八道弯，心中暗道：今晚真是撞了大运，能不能把握住就看自己的了。 略一思考，他站起身来微笑着颌首致意道：“楚军长晚上好。鄙人姓谢，单名一个霖，刚调来天津不久，如今在方禄方师长手下做事。今晚同雪桥一见如故，便聊久了些，实在抱歉。” 闻言，楚钰挑起了一边眉毛。 军队里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就见惯了各路牛鬼蛇神。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谦逊温文，反而是有种隐隐的、掩藏至深的匪气在眉目间缭绕。 摸了摸下巴，楚钰笑微微地说：“哦——这样啊。难得雪桥有个可心的朋友，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手下做事吧，如何？” 骤闻此言，谢霖又惊又喜，脑袋一热便要满口答应下来。 然而脑子里的弦转过几转，他一咬舌尖，把将将要吐出来的话语又吞了回去，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对，这是个陷阱。 “多谢楚军长青睐，能进楚师鄙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楚师内精英良才众多，鄙人能力尚且低微，实在不敢献丑，还得再磨练一二才是。” 弯着脖颈恭恭敬敬地回了这样一番话，谢霖暗暗掐住虎口，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啧，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楚军长，心明眼尖，就差一点，今晚的苦心便要尽数倾覆。 一旁的楚小少爷倒是分毫不晓得二人间的暗流涌动，只笑眯眯的说：“哎呀，我看你也太谦虚了！” 楚钰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敷衍的“嗯”了一声，便要拉楚瑄离开。 “哎，你急什么！我还没跟子诚道别呢。”楚瑄抽出手臂一把推开楚钰，嘟囔着说：“你累了就自己先回房呗。子诚住得远，又没配汽车，我得嘱咐小王给他送到家才行。” 楚钰忍不住嘶了一声，心说这臭小子可真够能耐的，只一晚上就把自家弟弟给迷了个神魂颠倒，比起以前的那些个什么戏子学生的可是厉害多了，看来真得多加防范！不过还好，他左右也就是一介小小军官，有楚家这座大山压着，量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他挥挥手，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先行一步，不再管这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