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已经年 3（完）

    天上月被一团阴云掩住了，垂芳殿地处偏僻，四下也没有灯光。

    呜咽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哭。

    锦云的声音在风里飘忽不定，她说：“……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杀你？”

    “为什么明知道应该斩草除根，明知道你恨他，明知道……明知道你是楚承钧留下的一根刺，以后一定会生出祸患，他还是留了你一命。”

    锦云看着楚既明：“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舍不得。”

    楚既明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神色恍惚，脸上似哭似笑。

    他恍然大悟地想：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那个人从小对自己的漠视与冷待；那个人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那个人分明是众所皆知的心狠手辣，屠尽兄弟手足，却独独留下自己一命……那些一直在他心底盘旋的疑云，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那个人，那个人……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对自己的满腔情意，一颗真心。

    可是为什么他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里，他竟一句好话也没对那个人说过。

    锦云说：“从前你小的时候，其实很不好伺候，不喜欢被人碰，只有见了他，伸手就要他抱，那会儿你还不会说话，嘴里总是咿咿呀呀地乱喊一气，你第一次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好开心，说他有弟弟了，有亲人了……”

    这座荒殿，曾经是这兄弟俩唯一的庇护所，楚天阑被遗忘在这里，但所幸怀里还有一个小小婴儿，他叫自己哥哥，他需要自己，依赖自己，没有自己，那个小孩儿简直要活不下去。

    那是楚天阑为数不多的，觉得快乐，满足的日子，他和小孩儿相依为命，除了这座荒殿，以外的世界，与他都没有干系。

    直到那个小孩儿被从他身边抱走，直到多年之后，小孩儿和他早已水火不容，垂芳殿还是维持着当年的模样，他有心要留住垂芳殿的旧时光，甚至把长大后的楚既明，关到了这里来。

    他看到楚既明重新住进这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会觉得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又回来了吗？

    “……你在这里，看到了他曾经想让你看的书，他做了好多笔记，他曾经说过，想要一点点教你的，”锦云看着眼前的废墟，眼中渐渐又充满了泪水，她哽咽道，“可是最后他用一把火，把这里烧得干干净净，他不要了……”

    那些记忆他不要了。

    那个人，他也不要了。

    楚既明浑身僵硬，脸部肌肉却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他嘶哑地说：“不……”

    不会的。

    那个人如果真的如锦云所说，那么爱他，不会真的不要他的。

    “一定还有的，还有……不会干干净净，还有的，他不会不要我，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楚既明想从地上爬起来，他想找出那个人不会不要他，不会丢下他的证据，但是他的手脚颤抖不止，他手脚并用，狼狈至极，却仍然使不上力，仿佛整个人下坠，陷入泥沼，再也爬不出来。

    他始终爬不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慌，渐渐歇斯底里，他嘶哑地喊叫，嘴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像是痛极了，痛得他不知所措，唯有这个名字是他的止痛剂。

    一丝月光半昏不明地投下来，楚既明在地上爬，伤口在地上摩擦出新血，蜿蜒出一条血迹，他整个人好像是某种被剥了皮的可怜动物，血肉淋漓，在濒死之前挣扎。

    真是可怜啊，如果那个人看到他这样，一定会心疼吧，会把他抱起来，像小时候他摔了那样，亲亲他的手，亲亲他的脸，哄他说不痛不痛。

    可是暗月隐于云后，深夜寂静，黎明始终不来。

    那个人看不到他如今模样，也不会再对他心软了。

    ——本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