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
后光明历3594年,4月17日,这注定会成为史诗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一日。 这一天的深夜时分,人类领地中与长德帝国平分秋色的圣埃洛丝王国突然受到来自各方的针对,那一个夜晚神圣教会受到来自精灵族的严厉诘问,随后巨龙在空中飞翔,邪恶的亡灵生物毫无征兆地在各个城镇中涌现,无数恶魔从深渊来到大陆肆意破坏教堂与祭坛,而与他们偶有来往的天使一族在他们反复发出的求援讯号下却音讯全无,连实力雄厚的邻国都不知不觉地封闭了本国内所有的教会,拒绝接受任何来自圣埃洛丝的传讯。 甚至就连王国建立的根基,那位主神,也突然之间收回了所有的庇佑与恩泽,反而一反常态地大肆吸收祈祷中的信徒的精神力,而没有回应他们的祷告、降下神迹。 在事情发生时,这一切只有寥寥几人清楚其背后的缘由。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直接原因,一人一神此刻则谁都没有把心思分给那些事情,似乎都全心全意地专注于如何杀死对方。 到了神明的层级,双方的交战就会省去很多繁复的过程,化繁为简以神力为基础简单粗暴地直接进行抗衡。 对冲的神力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花园中纯白的鲜花,乍一看起来仿佛是势均力敌,但唯有身处其中的希利尔才知道,伊戈诺此刻依然是游刃有余的,甚至戏弄似的并未认真对付他。 毕竟一个是存在了成千上万年的神明,一个是刚刚才得以借用完整神格的人类,即使不论神力上的差距,双方对法则的掌握与理解也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 ——真是一个勇敢又脆弱的人类,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如果露出绝望不甘的神情,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大概还是会很讨喜吧。 走神想着这样的事情,下一刻伊戈诺就感到胸口一凉,趁机出现在他背后的人类将那柄蛇头手杖深深地从后刺入了他的胸口。 鲜红的神血从伤口涌出,手杖上属于弗里德曼的神力正在从伤口处侵蚀他的神力,伊戈诺闷笑了一声,放缓了声音,揣测着双生兄长与人类说话时可能会用的语气,温声埋怨道:“好疼啊。” 但是哪怕心脏被刺穿也不足以杀了他,更何况人类并没有刺中他的心脏。 “是吗?” 右手握着手杖的人类无意义地问了这样两个字,随后旋身来到神明面前,右手仍然握着手杖,同时又伸出左手一同握住,形成了一个拥抱一般的姿态,双手突然同时用力,使得手杖尖锐的末端完全刺穿了神明的身体。 而手杖仍未停下来,人类的双手仍在继续发力,一直让手杖尖端刺破了自己的衣裳、皮肤、血肉、以及心脏。 神明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实的惊讶之色。 双生的神格彼此之间天然具有着互相吸引、互相包容的特性,弗里德曼利用了这一点,在手杖上铭刻了能够吸引、传导魔力的铭文,而手杖本身的材质又极易承载力量,如果是他本人在这里,大概在手杖刺穿伊戈诺的同时,就能够肆意地吸收消耗对方的神力。 可惜他终究不是神格的原主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就只能退一步,通过重伤自己、用手杖将自己与伊戈诺相连的形式,让受创的神格开始自发地吸收同源的神力。 事实上希利尔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行得通,但现在看来大概他是赌对了。 大量的神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伊戈诺这边流转到人类身上,才刚刚获得完整神格的身躯承受这样强烈的神力侵蚀,再加上本身就受了伤,人类控制不住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染脏了神明的肩膀。 他曾经装作不经意地问过俄弥尔,神会不会有像大陆上的种族那样,体内的力量紊乱失控的情况,而当时俄弥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废话,就算对神来说那可也是要命的。 此时,伊戈诺就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神力开始变得失控,他的力量顺着哥哥的手杖流向人类,但人类无法容纳这么庞大的神力,却又在固执地试图吸收,直接就导致了双方的力量在剧烈的对冲之中一起变得紊乱。 人类那双并不强壮的手臂此刻正死死地抱住他,如果不是为了杀死他,大概这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愿意这样抱他吧,也真是相当努力了。 双生神格之间的共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神明体内的力量也彻底失去了控制,在神力混乱的流转融合之中,伊戈诺感知到了神格之内兄长留下的痕迹,包括记忆和情感,虽然只是模糊地接触到了少许,但也足够让他感觉到那个与自己同样狡猾、傲慢又冷酷的兄长,似乎是真的非常重视面前这个为了杀死他而给予他拥抱的人类。 即使早就有所了解,但他还是觉得万分可笑——他和哥哥从来都是同样的,他们有同样的外貌、性格、脾气,甚至如果不用抽签的形式,他们每次做下的选择也都是同样的,对方几乎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当然知道弗里德曼一直在策划着扳倒自己,而且他也一直傲慢地认定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带来乐趣的只有自己的双生哥哥,所以为了公平和未知的乐趣,他刻意地不去注意对方在做些什么,期待着某一天与弗里德曼的交锋,不管结果是输是赢,那一定都很有意思。 但是在那之前他的兄长竟然陨落了,而且还是因为他无意之中随手扔下的一个垃圾,为了救一个人类而陨落,这对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可能性。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人类对弗里德曼一定很重要,但现在真切地接触到了弗里德曼的神格,感知到了那种奇异的情绪,却还是让他难以理解,无法接受。 之前一直都很期待这个可谓是终战的时刻,现在真正到来了,伊戈诺却又感到意兴阑珊,就像是一本喜欢的书籍,读到最后才发现结局与自己期待中的全然不同,甚至是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内容。 那种情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为那种毫无特别可言的言行情境感到愉快?他们一向是如同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对方,那为什么他会看不懂兄长的记忆? “如果、抽签的结果对换,咳……我也会像那样、为你着迷吗?”如果那样的话,他就能够理解那些奇异又复杂的情感了吗? 他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好奇,可惜他注定没办法得到问题的答案。 体内的神力已经彻底变得失控,这样下去很快他们两个就会一同爆体而亡,到时候逸散的能量会把这整座神殿以及周遭的很大范围都炸得粉碎。 这样的结果他当然可以接受,他活得够久了,而且以这样的形式陨落总比继续无聊地度过一天又一天要有意思得多。 比他要孱弱得多的人类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要他维持现状不动,几分钟之内就能够迎来他想要的结局。 可是…… 黑发的神明瞥了一眼花园的角落里昏迷着的几个小宠物,忍受神力暴动的同时还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一切就这样结束,那几个小宠物毫无疑问会在即将到来的爆炸中一同化为齑粉,这跟他答应过人类的不一样。 他经常会许下虚假的承诺,但兑现与否都是在他许下承诺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而刚才的那个承诺却是他当时的确打算兑现的。 “真遗憾啊,咳咳……本来想拥抱着可爱的小家伙、一同陨落的。”说着,神明笑着抬起双手握住人类的肩膀,施力将他向远离自己的方向推去,“去吧,就当是神偶尔也会做好事。” 手杖尖端刺入得太深,拔出时伴随着剧痛与汹涌的鲜血,而手杖内四处流窜的神力吸引着人类的身体,使得神明也无法轻松地把人类推出去。伊戈诺的手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脆弱的人类会不会在手杖被拔出的同时死去。 明明获得了完整的神格却还是这样脆弱,他的哥哥竟然喜欢这样可怜的存在吗? 不仅仅是伊戈诺这样想,希利尔也以为自己会死于失血与疼痛之下,他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发冷,体内乱窜的神力搅得他疼痛不已,似乎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然而下一秒,仿佛身体突然被什么力量所控制似的,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暴动的神力突然被一股脑地推拒到了伊戈诺那边,随后身体自发地抬起了手,重重地推了伊戈诺一把,把他自己从刺穿胸膛的手杖上解放了出来。 由于发生得太过突然,人类措手不及地向后摔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而顺着力道向后退了几步的神明怔忡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染血的双手,低低地笑了几声,轻声道:“对自己的弟弟可真冷酷啊,哥哥。” 摔倒的人类已经顾不上身边的神在讲什么,时间所剩无几,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跑向花园的角落。 ——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要再让我失去任何人了。 他颤抖着、飞快地把一只只昏迷的小动物抱进怀里,然后强撑着用仅剩的,俄弥尔之前赠予的那些魔力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地面上割裂开一个缺口,然后头也不回地抱着怀中的小动物一跃而下。 神域所在的地方,是距离大陆地面极为遥远的高空。 在下落的过程中,希利尔面朝上把小动物柔软的身体紧紧地保护在怀中,剩下的所有魔力都被他用来给异族们包裹上一层又一层的魔法护盾。 身体被失重感和凛冽的寒风所包围,他必须尽全力地收拢住手臂,才能不让怀中的小动物在坠落中与他分开。 “喂,醒一醒!咳咳……”希利尔才刚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喉咙涌出的血液呛得咳嗽了几声,但他还是用沙哑颤抖的嗓音,不断地呼喊着,“快醒醒,你们几个!睁开眼睛!” 如果就这样失去意识下落,以这种高度哪怕是异族的身体强度,也会在坠落地面的瞬间摔得粉碎,那几层脆弱的护盾和一个人类的身体根本不足以作为保护。 没等他呼唤几声,上方的高空便传来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波动,强烈的冲击使得希利尔终于支撑不住地失去了意识,但即使是陷入昏迷,他的手臂也还依然紧紧护着怀中的几个小小的身体。 …… 当俄弥尔好不容易在大范围的神力逸散区域中寻找到她想找的对象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小鹿的四条腿下踩着一个浅绿色的魔法阵,用背部努力地支撑着人类的身体,而另外四个则是各自咬着人类胳膊和腿上的衣服,黑猫的背上也冒出了一对黑色的肉翼,四个异族体内被抽空的魔力还远远没有恢复,此时只能拼命扇动着翅膀,飞得颤颤巍巍,像是随时都会坠落下去,却还是死死地抓着满身血迹气息微弱的人类,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开分毫。 这里是万丈高空,以他们的速度怕是累死都到不了地面,偏偏还固执地死抓着人类不放。 “真狼狈啊。” 上前轻松地接过奄奄一息的希利尔,俄弥尔对几个同样状态堪忧的异族知会了一声:“抓紧了。” 俄弥尔带着半死不活的一群家伙回了那栋由几个异族复原回来的宅邸,赫洛亚还等在这里,看到他们回来后第一时间帮忙把希利尔搬到了床上,连带着五个死活都不撒手的异族一起。 见人类暂时安全了,艾纳立刻变回精灵的模样,飞快地给自己灌下几瓶药剂,勉强恢复了一些精力后又小心翼翼地给昏迷不醒的人类喂下药剂,随后立刻跑向了配制药剂的工作间,而鸦也跟在他后面一同匆匆前去。 而仍留在房间里的三只也已经疲惫不堪,但仍然强撑着不肯睡去,守在人类身边警惕地瞪着留在房间里的俄弥尔和赫洛亚,像是已经走投无路的野兽一般,竖起全身的尖刺,毫无选择性地敌视着周围的所有人。 赫洛亚放下打好的水、毛巾和治疗药剂,平静地说了一句:“记得替他处理伤口和血迹。”然后就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还站在原地的俄弥尔一下子就收获了三个异族虎视眈眈的盯视。 “行行行,我走就是了,反正我对治疗一窍不通。”俄弥尔举手投降,转身正要离去,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冷不丁又转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信的玻璃瓶放在床头,“差点忘了,我捡到了个好东西,你们忙完之后记得抽空看一下,精彩得很。” 说完这最后一句,俄弥尔就走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把里面的空间完全留给那几个祸害精。 说实话,以她看来人类的状态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各种层面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顶多是苟延残喘几天。 不过谁知道呢,就给那几个家伙去折腾吧,万一呢?毕竟大陆上的这些个种族,总是有无限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