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他现在更想看蒋今潮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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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今潮醒来的时候,戴闲庭的脸已经僵了,他几乎一整夜都没睡,白天多睡的那点,又亏了回去。 然而他并不是很难过,漱了口,洗了嘴角干涸的涎水,他就能平静地跪回蒋今潮面前,等待他投喂早饭,做一条狗——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他要学会乖,避免蒋今潮更过分的手段,对,就是这样。 但是在蒋今潮眼里,戴闲庭看上去更不听话了,在安静沉闷地表示抗拒,并不像一条狗。 他将一碗蛋羹倒在地上,看戴闲庭笨拙地舔,一边喝粥一边说道:“孤找到了当年负责蒋家一案的大理寺官员,他说他几乎没有经手案子,只是在你的逼迫和赵项的按实之下盖了章,更没有看过详细的卷宗。而后没几个月,他就被调任到岭北去了。戴闲庭,你告诉孤,你不心虚,为什么要这么做?” 戴闲庭舔蛋羹舔得有点狼狈,绵软易碎的东西并不是很适合被舌头卷起来,抬头的时候,他脸颊和鼻尖还沾着几点嫩黄,道:“如王爷所知,调令是太上皇下的,王爷可以问他。” “太上皇说蒋家罪有应得,他不知道有什么可遮掩的,让孤来问你。”蒋今潮笑了下,“你们俩当孤是蹴鞠么?” 于是戴闲庭再次无言。 蒋今潮捏着他的下巴,用手指揩掉他脸上沾的蛋羹,说:“孤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该认错了啊,戴指挥使,不然——” 不然什么呢? 他忽然说不出话,脑海中是昨天迷迷糊糊中尿给戴闲庭的场面,他想起来,他好像把他弄哭了。 就像那天,他逼他跪蒋巍坟墓时那样。 而除此之外,就算再痛苦,戴闲庭也没哭过,被他羞辱甚至还会卖乖。 他好像太过分了,但要是戴闲庭再不认,他也不是很忍心折磨他,曾经那么耀眼漂亮的一个人,现在爪子都没尖了,能被他弄到哭。 意识到蒋今潮原本冷硬的态度软了下来,戴闲庭生出了挑衅他的勇气,笑一下,道:“王爷何不刑求,试试罪臣痛到极致,会不会说出王爷想听的话?” 蒋今潮直接一巴掌掀到他脸上,打得他头一偏,几乎要跌倒,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却没能太用力。 “戴览!你曾辱孤也罢,到底教养了孤三年,孤不想那样对你。”蒋今潮贴着他的脸看着那双深色的瞳仁,厉声说道,企图看到戴闲庭的心虚。 可是戴闲庭没有,他笑道:“即便我承认了呢,王爷会杀了我给蒋巍父子复仇么?” 蒋今潮瞳孔一跳,他又质问:“王爷,您会么?” 我会么? 蒋今潮也问自己。 答案却不知何时变成了否定。 他曾经想折磨他到死,却总是心软关照他是否会受寒是否会留下长久的伤,他好像一开始,就没想让他去死。 对父兄的愧疚在心中煎熬,他却没法升起一丝一毫肯定的念头了。 装乖个屁啊!就应该骂醒他才对! 终于意识到蒋今潮已经不忍心杀他的时候,戴闲庭心中忽然升起了几分悲哀,他想他们这样互相刺伤对方,到底求什么呢? 蒋今潮到底是他一手养成了人样的孩子,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死仇……全都是蒋巍的错,蒋今潮犯傻犯混,他又与他置什么气? 蒋今潮用力甩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戴闲庭跌倒在地上,耸了耸肩,嘲讽出声:“哈?” 怀王府的主人这次离开,甚至没有给戴闲庭下什么禁令,于是他穿上蒋今潮的常服,整日整日在王府闲逛。 王府的墙不算高,戴闲庭看了眼,知道现在的他跳不过去,只是望望,就移开视线。 就像他一开始用银甲卫圈禁蒋今潮一样,现在的他,也被蒋今潮用府兵圈禁了起来,是一个轮回。 王府的荷塘里叶子带着紫,几片新叶要开未开,戴闲庭坐在荷塘边上,踢了几块小石头下午,看游鱼被石头惊走。 这些天过去,被蒋今潮按着给蒋巍磕头的屈辱还在胸腔之中淤积,但他已经没那么生气了,甚至觉得自己跟他赌气的样子很可笑。 那个老东西在地府看到他给他下跪,甚至无心插柳柳成荫,看他被他骗在身边养的便宜儿子那样羞辱,是不是要再笑死一次啦? 他是想让蒋今潮那傻子发发疯,就当看猴戏,但他不能遂了蒋巍的意,那样两败俱伤,简直亏死了。 可他冷静下来捋了一下,还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他那一切——烧掉所有罪证的时候,他以为所有的过往也都随之燃成灰烬了,没想到蒋今潮埋伏了两年,地位都做到摄政王了,还在被死去的蒋巍骗。 只是到底空口无凭。 戴闲庭气恨自己多事,用力踹水边一块石头,可惜没踹动,脚疼。 他现在真是好废物啊。 这个时候,他想蒋今潮了。 不如等他回来,就先将一切都讲给他吧,信与不信都好,他要尽力争取机会说服蒋今潮,让他再去寻一寻当年的有些事,是否还有留存的证据。 丢脸……还能比被灌进那种东西更丢脸么? 他现在更想看蒋今潮后悔。 * 蒋今潮此时立在朝堂至上,与一个文官对峙。 “王爷,臣以为,不论您是对戴览这样的罪人处以私刑,还是以囚禁之名护佑他,都名不正言不顺。”文官一揖长跪,“臣请按国法,将戴览收押入大理寺,以正视听,以明真相!” 他字字掷地有声,膝盖落地的声音更是让蒋今潮心头一跳,面对这样质问般的请愿,他确实心虚。 可是他不想将戴闲庭交给这些人。 坐上禁卫指挥使之位的戴闲庭八年以来得罪了太多人,落入他们手中他定然讨不到什么好,照理说他应该为戴闲庭那样的下场感到快意,可是他做不到。 一开始将戴闲庭关入王府,他是满心都是报复,可知道他真正开始了解他想翻的案子,他这些天来焚膏继晷,没日没夜地翻看戴闲庭经手的事务,发现他并没有他从前所以为的那么不堪。 那些东西他跟在戴闲庭身边时就看过了无数次,可从前他只以为他是矫饰自己,知道他也站上了高位。 不是的……戴闲庭没有全然都错,反而他以为本该名垂青史却被小人构陷的蒋巍蒋河父子,并没有那么无辜。 在他质问戴闲庭的时候,他也在心中质问自己。 他发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戴闲庭。 那样一个满朝廷都认为他死有余辜,说书人的故事里都车裂凌迟八百回的戴指挥使,似乎是个好人。 说起来真像个笑话,可是蒋今潮知道戴闲庭并没有什么物欲,并不在乎名声,地位也仿佛只是为了方便办案,还是赵项赐予他的。他也至今没有从礼部领走属于卓阴侯的印信,封赏他的圣旨被随意丢在房间角落落满灰尘,还有个脚印——这可是死罪。 他不明白戴闲庭,他想了解他,可却越来越能与他共情。 他仿佛落入了戴闲庭的陷阱,当戴闲庭质问他的时候,他忽然明白,在真正给他定罪之前,他根本没办法对他动手了。 可现在满朝文武却在逼他。 每一双膝盖落在地上,都意味着他要后退一步,他太在意蒋家一案的真相了,将对戴闲庭的审判拖了太久,想掺一脚的人,这个时候都瞅准了机会扑上来。 蒋今潮忽然想笑。 戴闲庭你看啊,除了我这个有时候恨不得手刃你的人,没有人肯护你,你为赵项做了那么多年的狗,满朝文武皆仇敌,你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此时被这么多人跪着,蒋今潮心中却没有一点得意站在摄政王之位上的得意,他要恨死自己对这个位置的轻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并不意味着权势,还意味着,这是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