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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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虞国都城江州,王家祠堂。 王乐瑶的心情无比愉悦。 身为江州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的千金,王乐瑶今天刚满九岁。此时此刻,一群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正众星捧月般地包围着她,争先恐后地向乐瑶献上他们精心准备的贺礼。 “瑶儿,这是我爹从西域带回来的玛瑙项链,你喜欢吗?” 一个男孩将一串玛瑙项链挂在乐瑶脖子上,这个公子哥儿打扮的男孩名叫谢琰,是江州仅次于王家的第二大名门望族之子,与王家世代交好。 “喜欢!”乐瑶满心欢喜,摸着又大又亮的玛瑙珠子,冲着谢琰一笑,“谢谢你,琰哥哥。” 乐瑶笑起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孩子们见状,更加着急忙慌地争着“进贡”。 “这个汉白玉环佩做工精美,质地温润,你戴最合适不过了。” “还有这个,是我爹请全城最好的木工做的机关小鸟,活灵活现的,你看,它还会叫呢。” “瑶儿,看我的,看我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向乐瑶展示自己的贺礼,生怕自己的贺礼过于寒碜,被别的孩子比了下去。乐瑶被包围在其中,左右为难。 甜蜜的烦恼——或许正是王乐瑶此刻心情的最佳写照。 然而,眼前的这些东西再好,也并不能让她满足。 王乐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祠堂的另一边瞟去,人群之外的一个僻静之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蹲在角落,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一个陶瓷罐,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阿落,你在干什么?” 乐瑶走过去,好奇地看着那个男孩。 名叫阿落的男孩头也不抬:“斗蛐蛐。” 乐瑶探头望去,只见陶瓷罐中两只身形健硕乌黑锃亮的蛐蛐正飞来跳去,斗得起劲。 乐瑶有点不高兴:“两只虫子打架而已,有这么好玩儿?” 男孩终于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乐瑶不禁倏地脸红了。 不管看多少次,那都是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在见到阿落之前,乐瑶从来没想过如此漂亮精致的五官会长在一个男孩子的脸上,不论是眉毛眼睛还是鼻子嘴巴,比例都是这么的恰到好处,尤其是那一双又大又亮的丹凤眼,灵动而深邃,仿佛有一种魔力,看着看着就会被深深地吸进去。 不知从何时起,乐瑶开始习惯在人群中追逐阿落的身影,只要有阿落出现的地方,乐瑶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飘过去,紧紧地粘在他身上。 阿落十分的与众不同,相比起其他孩子,他从未对乐瑶展现出过多的兴趣。 和那些天天像跟屁虫一样围着乐瑶打转的男孩儿们不一样,阿落到哪儿都是一个人,不但对乐瑶,对其他人也不会流露出太多关心,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花花草草,虫蛇鸟兽。在他眼里,这些自然的生命似乎远比人类有趣多了。 这在乐瑶看来,就非常神秘了。 也许正是这股异于常人的神秘气质,让乐瑶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对这个叫做阿落的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斗蛐蛐不好玩?那什么好玩?” 阿落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仿佛是发自内心地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也是乐瑶喜欢他的一点,虽然不合群,但是阿落的脾气一点也不臭。 乐瑶羞涩地用手指绕着麻花辫,指了指自己:“我。你过来,咱们一起玩。” “为什么要跟你玩?”阿落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乐瑶傻了,为什么要一起玩?这需要理由吗?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乐瑶索性换了个问题。 阿落摇摇头表示不知。 乐瑶耐着性子:“今天是我生辰。” “哦。”阿落回了个哦字。 这就没了? 乐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见阿落的视线又要回到他的蛐蛐上去,急得一把抓住他的手。 “礼物呢?” 阿落一愣:“礼物?什么礼物?” 乐瑶无语了:“今天是我生辰,难道你就没想过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吗?” 阿落这才反应过来:“哦,你缺什么东西?” 乐瑶忍住内心翻江倒海的吐槽,余光一瞥,注意到角落里一团雪白的毛球。她脑中灵光一闪,指着那个雪白的毛球道:“我要那只兔子,你去抓回来送给我好不好。” “瑶儿,你在想什么呢?让他去抓兔子?” 乐瑶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不悦的声音。 说话之人正是谢琰,早在一旁看得不爽的他走了上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将阿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阿落的打扮与他精致漂亮的容貌形成了鲜明反差,他个头挺高,但手脚包裹在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麻布衣里,显得特别的局促,也不知是个子长得太快还是没钱买新衣,裤管下方露出了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脖子。一头飞扬不羁的黑发扎成了马尾束在脑后,绀青色的头绳垂在后脑勺一晃一晃的,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活脱脱的穷小子。 “这小子细胳膊细腿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抓得了兔子。”谢琰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有人带头,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 阿落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和其他孩子们的关系都不太好,大家都不怎么瞧得起他。 “可是我就要他给我抓兔子。”然而乐瑶力排众议,坚持己见。 “不就是抓兔子吗?这有何难。”没想到阿落却答应得很干脆,“你等着。” 阿落蹑手蹑脚地向兔子走过去。走到附近时,他撩起袖子,露出一对雪白纤细的胳膊,身子低低地弯下去,像一只小兽一样伏在草地中,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时机。 阿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只躲在暗处伏击猎物的狼。 乐瑶在一旁看着,心弦一下子绷紧了,其他孩子们也一样,现场突然间静了下来。 而此时,兔子仍躲在草丛中,津津有味地吃着草,忽然,两只长长的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 看来,野生的本能让它察觉到了一股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阿落像离弦的箭一样,一闪身冲了出去。 白团子反应极快,导致阿落的第一扑落了空,但他没有气馁,又立马追了上去,两个身影在草丛中你追我赶,兔子左躲右闪,阿落紧随其后,一点也不落下风。 啧,阿落暗暗咂舌。 忽然间寒光一闪,阿落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枚匕首,眼疾手快地朝着那只毛团掷了出去。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噗呲一声快狠准地命中目标,尖锐的刀尖穿透兔子的咽喉,将它钉在地面上。 一击毙命。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落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拔出匕首,抓住已经断气的兔子的耳朵,回到乐瑶面前。 “给,你要的兔子。” 阿落将血淋淋的死兔子丢到乐瑶怀中。 乐瑶惨白着小脸愣了一愣,随后吓得把兔子一扔,尖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王乐瑶哭得梨花带雨之时,距离祠堂不远之处的市集上,一个高挑颀长的黑衣男子行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男子一身干练的束身劲装,背着一把大剑,游刃有余地避开周围的行人,若不是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个瞎子。 “一碗豆花。”男子走到一个豆花摊前,熟练地掏出一枚铜板,放在摊位上,“对了,豆花要……” “要甜的对吧?”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接过铜板,热情地冲着男子打招呼,“师淮大侠,咱们这儿的人都吃咸豆花,只有您每次都要甜豆花,奴家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师淮淡淡一笑,温润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办法,家里那位口味是有点与众不同。” 虽然师淮眼睛蒙着黑布,但是他有着一双如墨般浓郁飘逸的剑眉,山峦般鹰扬笔挺的鼻梁,肤色白皙通透如美玉一般,温润饱满的双唇弧度优美,若隐若现地透出一丝性感。 对于这个来到江州不足半年的异乡人,大家了解得并不多,除了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铸剑师,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孩儿以外,其余的一无所知。 会照顾孩子,孤身一人漂泊他乡,样貌英俊的神秘男子,这对于女性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然而,尽管一直以来有不少年轻女子向师淮大胆求爱,但无一例外地都被师淮严词拒绝。久而久之,街坊邻里之间开始流传这样的传言:师淮家中一定藏着一个如花似玉,恩爱甚笃的夫人,所以才会表现出一副取次花丛懒回顾的态度。 “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子这么有福气,能配得上师大侠这般相貌堂堂的男子。” “那一定得是貌若天仙,倾城倾国之姿吧?” “是啊,师大侠别藏着掖着啊,有空把夫人带出来让大家伙儿瞧瞧呗?” 说话间,几个爱八卦的妇人已经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师淮起哄,师淮身处其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师大侠!!” 就在这时,一个急切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替困窘的师淮解了围。 来者是住在师淮隔壁的赵屠户,他急匆匆地赶过来,挤进人群,对师淮道:“您可算回来了,赶紧去王家祠堂看看吧,孩子们打起来了!” 师淮表情一沉,随即二话不说,冲出人群,朝着祠堂方向飞奔而去。 师淮赶到王家祠堂时,阿落正骑在谢琰的身上。 拳拳到肉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来,谢琰被打得鼻血飞溅,哭着求饶。而在两人周围一圈,孩子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不鼻青脸肿。 至于王乐瑶,她跌坐在一边,紧紧抱着身旁的一棵大树,整个人完全吓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阿落一只手揪着谢琰的衣领,另一只拳头高举过头,正准备狠狠地揍下去。 “住手!阿落!”师淮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阿落的手腕。 阿落抬起头,天真的脸蛋仿佛一瞬间绽放出花儿来。 “师淮!你回来啦!” 阿落一头扎进师淮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小小年纪的阿落也不大明白,他只知道祠堂里来了好多人,把他和师淮团团包围,声色俱厉地控诉着什么。师淮从始至终从容镇定,不卑不亢。他将阿落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将他护在身后,并向在场所有受伤的孩子家人一一鞠躬道歉。 之后每每回想起来,阿落都觉得那应该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看见师淮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么多话。 不仅如此,师淮还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闻讯赶来的谢家大管家手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阿落的心目中,师淮的形象越发地高大了起来。 那一天,阿落在家里的院子中跪了一个晚上。 只要他稍微有那么一丝放松,竹枝做成的鞭子就会狠狠地落在他背上。 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努力地挺直腰杆,直到后来,他两条腿已经彻底麻木,毫无知觉。 次日拂晓,天微微亮时,师淮走了过来。 “为什么打人?” 声音清冷凛冽,仿佛千年寒冰。 “王家妹子要我抓兔子。我抓了只死兔子给她,她就哭了。他们把我推倒在地,还骂我,我就打了他们。”阿落答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师淮沉声道,“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手打人,更不能杀生。” “可是他们说我是有爹生没娘养的杂种。”阿落抬起头来,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倔强。 师淮一怔,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良久,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阿落动了一下,可是腰部以下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竟毫无知觉。 他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果然一点痛楚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身子忽然腾空而起,竟是被师淮打横抱了起来。 阿落一声惊呼,伸出胳膊紧紧搂住师淮的脖子。 “师淮!”阿落靠在师淮宽厚结实的胸膛前,与同龄人相比个头不算小的他被身材高挑颀长的师淮抱在怀里,瞬间就变得小鸟依人了。 师淮低下头去,虽然阿落看不到黑布底下的那双眼睛,但他能想象得到,那双眸子此刻一定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