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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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广陵之后一路向西,若是策马而行,不多时便看到一片重岩叠嶂,丛林密布的山岳地带,便是朱琛所说的鹤鸣山。 相传很久以前,鹤鸣山曾是仙人居住之地,山中不但灵气充盈,还蕴藏着大量用于铸造神兵利器的珍贵矿石,因此这座山不但被当地人尊奉为灵山,也是铸剑人心目中向往的圣山。 朱家的先祖颇具慧眼,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看上了这片得天独厚之地,在山顶建了一座鹤鸣山庄,做起了开采矿石,冶炼兵器的买卖,自那以后朱家靠山吃山发达起来,如今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一方豪族。 然而此时此刻,鹤鸣山脚下,进山的路口不远处,朱琛与阿落排排坐地蹲在一棵大树下,看着那一个个铸剑师打扮的行人们络绎不绝地从眼前经过,却只能抱着膝盖唉声叹气。 “真没想到,咱们竟然在最后关头被拦下来。”朱琛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落难以理解:“朱琛,你不是说这试剑大会是你们朱家办的吗?为什么连你这个朱家的少爷都进不去?” “我也纳闷啊。”朱琛愤愤地道,“可是拦我们的人也只是奉命行事,我爹吩咐过他们,不能放我进去。我问为什么,他们也只说‘这儿不是您来的地方,请回吧’。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还真是出师不利。”阿落一只手支着下巴,眉间紧紧蹙成一团。 朱琛:“你好不容易离家出走一次,难道就这么打道回府?” 阿落:“当然不能!我才不要回去!” 朱琛:“我想也是……” 阿落:“既然此路不通,我们可以另辟蹊径。这么大一座山,总不会连一条上山的小路都没有吧?” “另辟蹊径……?”朱琛侧头想了想,又是灵光一闪,“对了,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跟我来!” 于是朱琛带着阿落,沿着山脚绕了小半圈,来到一条被掩盖在枯枝乱草中的羊肠小道前。举目远望,依稀可见这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向山顶一路蜿蜒而去。 “就是这条小路。”朱琛指着前方道,“这一侧的山势比方才那边陡峭许多,一不小心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咦?人呢!?” 朱琛刚一转头,发现身旁已经没了人影,再一看,早已按捺不住的阿落竟一马当先地冲进了那羊肠小道。 “来啊!”阿落站在前方,笑着冲他挥手,“咱们比比看,看谁先到山顶。” “喂!别丢下我啊!”朱琛连忙追了上去。 一进山,朱琛就觉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条羊肠小道果真不是人走的路,且不说沿途那些高低错落的沟壑与峭壁,一不小心踏错一步便要摔个粉身碎骨,单说那遮天蔽日的丛林就足以让置身其中的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 偏偏阿落跟打了鸡血似的,在茂密的山林与奇峰怪石间奔走如风,生龙活虎得令人咋舌。 “我说,咱们先歇会儿行吗?” 朱琛累得快要虚脱,靠着树干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就体力不支了?你也太没出息了吧。”阿落不满地看着他。 “是你精力太旺盛了!”朱琛坐在地上,环顾四周,气喘吁吁地道,“不过阿落,你不觉得这山上有点不对劲吗?” “哪儿不对劲?”阿落问。 “你不觉得从刚才开始,咱们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吗?”朱琛抬头望着头顶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说起来,我曾听我爹说过,这鹤鸣山有一处人迹罕至的秘境,其间歧路错综复杂,寻常人一旦进入,就会迷失方向,难道他说的秘境就是这儿?” 说话间,树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暗,一阵阴风吹过,朱琛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打了个寒颤。 “好冷啊。太阳要落山了吗?”朱琛拽住阿落的衣袖,“阿落,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咱们在这林子里耽搁了这么久,就算到了山顶,试剑大会也早就结束了。再不快走,就得在这林子里过夜了。” 阿落摇摇头:“我说过,我不回去。” 朱琛继续劝他:“阿落,你跟师淮怄气,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谁说我跟自己过不去?我挺喜欢这里的。一进这山里,我就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阿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脸上毫无惧色,“我决定了,我要继续往前走。你要是害怕,那就一个人回去吧。” “别啊。” 朱琛往来时的路望了一眼,见幽暗的暮光之中浓雾弥漫,时不时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远吠声。 他心里直发怵,忙道:“我……我还是跟你一起走吧。” “瞧你那一脸怂样。”阿落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拍他的脑袋,“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护着你。” 朱琛紧紧抱住阿落的腰,大喊:“落爷威武!” 两人正插科打诨着,阿落忽然沉默下来,鼻翼微微一动。 “怎么了?”朱琛也跟着心惊胆跳起来。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甜的味道?” “香甜的味道?”朱琛也闻了闻,却一头雾水,“没有啊?” “真的有!就在那边!”阿落像是发现了什么,拉着朱琛快步往丛林深处奔去。 跑了几步,阿落忽然驻足。朱琛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到阿落背上,捂着鼻子直哼哼:“又怎么了?” 阿落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脚下。朱琛顺着阿落的视线往下一看,差点吓破了胆子。 “哇啊!什么鬼!?”朱琛躲在阿落身后,颤巍巍地探出个脑袋。 脚下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从体型和身高来判断,应该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 阿落慢慢蹲下身去,仔细检查尸体的伤口。男子的脸被咬得面目全非,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从伤口判断,他的肉体应该是活生生被撕裂的,粘稠的血迹依然有几分温度,显然是刚刚断气不久。 “应该是被野兽咬死的。”阿落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野兽,这么凶猛……”朱琛躲在阿落身后,根本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拽了拽阿落的胳膊,“阿落,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阿落却像是没听到朱琛的话一样,他倏地站起身来,望着前方道:“前面还有……” 说着,阿落又冲了出去。朱琛虽然害怕,但也不得不紧随其后。 果然,他们很快又发现了第二具,第三具尸体。和第一具一样,每一具尸体都是成年男性,被野兽撕咬得血肉模糊,四肢残缺不齐。 在发现第四具尸体的时候,阿落忽然拽了拽朱琛的手:“朱琛,你看这人的脸。” “要看你自己看!我才不要看呢!” 朱琛胆小,从刚才开始,两只手就一直紧紧捂着眼睛,没有松开过。 “这个人,刚才我在山脚下见过。”阿落道。 “真的?”朱琛把五指松开一条缝,大着胆子往那尸体瞥了一眼,发现这人脸上没什么伤口,依稀能够辨认出样貌,“确实有点眼熟,好像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铸剑人。” 阿落咽了咽口水:“这么说来,刚才的那些也都是……” “难道试剑大会出事了?”朱琛正说着,忽然发觉身旁的阿落在微微颤抖,他转头看着阿落,“你怎么了?” 阿落飞快地别过头去,捂着胸口低头不语。 朱琛见阿落神色不大对劲,以为他被吓坏了,正想握住他的手安慰一番。谁知这一握,却让他暗自一惊。 “阿落,你的手好烫,你在发烧吗?” 朱琛刚要伸出手去探阿落的额头,却被阿落啪地一声挥开。 “别靠近我!”阿落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朱琛。 “突然之间到底怎么了?”阿落的态度突变让朱琛莫名其妙,他上前一步,阿落便往后退一步。 “离我远点。” 黑暗中,阿落的面容有点模糊,只有喘息声越来越粗重。 阿落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阿落!你去哪儿!?”朱琛连忙追上去,“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啊!” 阿落并没有把朱琛丢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行走在山林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越靠近山顶,一路上的尸体也就越多,朱琛越发肯定,试剑大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一方面担心父亲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担心阿落的状况。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向山顶迈出的每一步都变得异常沉重。 半个时辰后,凭借着阿落那野生般的直觉,两人终于走出了密林,到达了山顶。 此时早已夜深,一轮新月当空高悬,群山之间寂静无声,死气沉沉,不要说飞禽走兽,就连半点虫鸣声也听不到。 当两人走进鹤鸣山庄时,他们彻底惊呆了。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环顾四周,竟是没有一个活物。 “想不到,竟然还有两条漏网之鱼。” 忽然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朱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乌鹰服,腰佩狼牙刀的男子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躺在正殿屋顶上,夹杂着血腥气的猎猎狂风吹起了他的衣角。 就在这时,黑暗中闪现出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朱琛一看,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 “阿落!”朱琛连忙躲到阿落身后,“有狼!” 两人竟不知不觉中被狼群包围了,每只狼的嘴角都淌着鲜血,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看来咱们一路上碰到的那些尸体,就是这些畜生干的好事。”阿落压低声音道。 “你……你到底是谁?跟我们有什么仇!?”朱琛虽然吓得浑身直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质问屋檐上的男子。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屋檐上的那人气定神闲地开了口,“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干啥不好,偏要当铸剑师,来趟这趟浑水。” 说话间,群狼步步紧逼,将包围圈越缩越小,阿落与朱琛则是步步后退,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逼至角落。 “阿落,这下怎么办,我们被逼到死路了啊。”朱琛颤声道。 阿落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道:“那倒未必。我数到三,咱们一起往西北角冲。别怕。有我掩护你。” 朱琛点点头:“好,我听你的,咱们豁出去了!” 阿落屏息凝神地开始倒数:“一,二,三——冲!” 话音刚落,阿落拉起朱琛的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阿落之所以选择突围西北角是有道理的,他方才环视一圈,发现西北角的狼个头较小,分布也较为零散,相对来说战斗力稍弱一些。 两人冲出去的同时,狼群也嚎叫着飞扑上来,眼看着迎面一只狼腾空而起,阿落立刻双膝弯曲,上身向后倾倒的同时双膝擦着地面滑出去,与此同时他紧紧拽住朱琛的手,猛地一推。 “走!” 朱琛被阿落带着一甩,整个人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嗖地急速冲出狼群。之后连翻了好几个滚,没入及腰的草丛之中。 朱琛挣扎着爬起,尽管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整副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一样,但远离了狼群的他姑且算是安全了。然而当他回头一看,脸上刷地褪尽血色。 众狼一拥而上,将阿落扑倒在地。 狼群中传来阿落的一声凄厉的叫声。朱琛吓得腿直发抖,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群狼的对手,若是此刻上前救阿落,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阿落,我该怎么办……阿落……对不起……” 朱琛六神无主,只能抬头向屋檐上那人求饶。 “喂!我们不是什么铸剑师!我们只是误入此地,求你放了我们,放了阿落吧!” 屋檐上的男子却不为所动:“我只是奉命行事,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过一人。” “你到底奉了谁的命!?是谁要杀尽铸剑师!?你总不能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吧!?” 就在这时,狼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后是嗷的一声惨叫,狼群中最大的那一头狼被一脚踹飞,咚地撞在朱琛身侧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 朱琛凝目细看,不禁吓了一跳。那只狼两眼反白,血盆大口竟然被生生掰成两半,下颌彻底脱落,锋利的牙齿也断了好几根,颈部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竟是断了气。 紧接着狼群被接二连三地踹飞,纷纷跌落四周,倒地不起。而其余的狼似乎都被震慑住了一样,一步步地往后退缩,胆怯地伏在地上,耷拉着耳朵,发出乞饶似的哀鸣。 朱琛往狼群中央看去,只见阿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浑身鲜血淋漓,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衣衫被撕得七零八落,原本乌黑明亮的眸子此刻染成了血红色,闪烁着狠戾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