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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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北上,取道魏国,经幽州,进入凉国地界。 凉国地处中原西北,东起太行,西至戈壁广漠,往南面朝广阔的中原大地,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塞外草原。 在凉魏交界之处,有一座常年被风沙侵袭的边境城镇,名为阳原。 三十年前,这里曾经是一座远近闻名的贸易之都,同时也是师淮的故乡。 然而三十年后的今天,当师淮架着马车从一片断垣残瓦中经过时,阿落看到的只有被厚厚的尘土掩盖了的城墙,以及一片颓败萧索的废墟。 “怎么是一片废墟?人都去哪儿了?”阿落不解地问。 “都搬走了。”师淮缓缓开口道。“阳原城曾是大齐的龙兴之地,你现在看到的应该是过去的里坊。那个时候阳原城很大,也很繁华。大齐势微之后,凉国便将这片土地据为己有,漠西的犬戎人也趁虚而入,一时间战乱四起,汉人们不堪其扰,纷纷南迁。” “师淮的家人呢?他们也走了吗?” “不。”师淮淡淡地道,“他们都死在了犬戎人的屠刀之下。” 师淮说这些话之时,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到任何感情的波动。 “你不恨犬戎人吗?”阿落小声问道,“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 师淮低声道:“指挥那场战役的犬戎大将是胡化的汉人,而烧杀抢掠的受害者中,亦不乏汉化的犬戎平民。” 阿落心有戚戚,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是犬戎人还是汉人,乱世中受苦的永远是平民百姓,唯有立于人上者,才是掌握生杀大权之人。” 说罢,师淮再次扬起马鞭,阿落心情沉重,望着那片渐渐消失在飞扬尘土中的废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越往城中走,人烟渐渐多了起来,进入市肆之后,师淮放慢了马车的速度,缓步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阿落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只觉得周围的人与他之前所见到的都不大一样,许多人高鼻深目,五官轮廓分明,有的人甚至连眼珠子的颜色都不大一样。 “师淮,这里的人怎么都长得跟中原人不一样?。” “凉国乃是胡汉杂居之地。你看到的要么是胡人,要么就是胡汉混血,当然和中原人不一样。” 说着,马车忽然一停。 “下来吧。”师淮翻身下车,对阿落道,“我们到了。” “到哪儿?”阿落跟着下车,抬头一看,见眼前赫然是一家兵器铺。 一走进兵器铺,扑面而来的便是热火朝天的打铁声,面对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各式兵器,阿落不禁瞠目结舌。 师淮:“挑一把趁手的武器吧。” “什么?”阿落不敢相信,“师淮,你要教我武功了吗?” 师淮点点头:“往日我担心学武会让你徒增戾气,可如今看来,若是没有一身武艺傍身,恐怕会像上次在鹤鸣山那样,令你身处险……” “哇!”不等师淮说完,阿落欢呼着一把抱住师淮,“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之后的半个时辰,阿落在兵器铺中这看看,那挑挑,他仔细端详、比较着每一把兵器,只觉得各有千秋,实在是难以取舍。 而师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耐心等待。 终于,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取舍之后,阿落捧着一柄匕首,回到师淮面前。 “师淮,我喜欢这个!” “是么?让我看看。” 师淮从阿落手中接过匕首,上手触摸的瞬间,神色不由得为之一变。 “怎样?”阿落一脸期待地看着师淮。 薄如蝉翼的刀身,如飞鸿般飒爽利落的造型,流萤般的锋芒敛束于刃尖。在看到这柄匕首的第一眼,阿落就对它一见钟情了。 师淮将这匕首拿在手中仔细抚摸,掂了又掂。 “不会错。”师淮缓缓开口道,“这一定是惊鸿。” “这位侠士真是慧眼识珠。”师淮话音刚落,一旁的兵器铺掌柜便道,“这把匕首正是鼎鼎大名的铸剑师偃舟的名作,惊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阿落喃喃着,“名字真好听。” 师淮略一皱眉:“不过既是名家之作,想必价格不菲吧?” “不多不多。”掌柜嘿嘿一笑,竖起两个手指头。 “二两银子?”阿落的心陡然一沉,“这么贵啊……” “不不。”掌柜更正道,“是二十两。” “二十两!?”阿落当场傻眼,“你这奸商也太黑了吧?这惊鸿真的值这个价?” “他没说错。”师淮遗憾地补了一刀,“惊鸿的确值这个价。” 阿落:“……” “不然怎么叫名家之作呢。”掌柜摸着八字胡,笑眯眯道。 阿落怅然若失地垂下头去,将惊鸿捧在手中,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二十两银子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数目,别说阿落,就连师淮身上也没带这么多盘缠。 终究,阿落还是空手而归。虽然师淮让阿落再看看别的兵器,可是阿落什么也没要。跟惊鸿一比,其他的兵器再好,在他眼中也黯然失色。 “其实兵器也不是非要不可。师淮,要不你就教我拳法吧。” 阿落自我解嘲似的道。 师淮一语不发,若有所思。 那一晚,阿落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走在路上,一个金元宝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脑袋,他大喜过望,抱着金元宝冲进兵器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惊鸿已经被人买走,气得他坐在店里哇哇大哭。 当他一觉醒来之时,脸颊依然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 刚一下床,就发现了不对劲。 房间内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精美的檀木匣子。木匣子上面是一张纸,纸上写着“阿落亲启”,是师淮的字迹。 “这是什么?”阿落一头雾水地打开木匣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木匣子内静静地躺着一柄匕首,那薄如蝉翼的刀身,流萤般的锋芒,飒爽利落的线条。毫无疑问,是他梦寐以求的惊鸿! 阿落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抬起手来,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 “好痛!”阿落一声低呼。 ——居然不是梦!?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师淮从外面走了进来。 “师淮!” 师淮刚一进屋,阿落立即冲了上去。 “怎么了?”师淮一愣,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嘴角微微一勾,“看到惊鸿了?” 阿落抓住师淮的手,难以置信地道:“师淮!你该不会真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吧?” “不,我没花银子。”师淮平静地道,“不过是以物易物罢了。” “以物……易物?”阿落一脸不解。 “你忘了?我也是铸剑师。”师淮道。 直到这时,阿落才注意到师淮背后空空如也,平时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裂渊今日竟不翼而飞。 “师淮……你的裂渊呢?”阿落怔怔地道。 师淮一脸平静:“卖了。” 阿落大惊失色:“卖了!?那可是裂渊!你怎么能说卖就卖呢?再说,没了裂渊,你怎么办?” “没有裂渊还有拳脚,武器什么的也不是非要不可。这不是你说的吗?”师淮理所当然地答道。 阿落顿时哑口无言。师淮走了过去,将惊鸿拿在手中,回到阿落面前。 “裂渊只是我所铸造的武器当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把,你不必替我觉得可惜。”师淮将惊鸿放在阿落手心,“既然你这么喜欢惊鸿,用我的裂渊来换,又有何不可?” “骗人。”阿落低声道,“我才不信普普通通的一把剑能换得了惊鸿。” 没记错的话,当初师淮可是用裂渊战胜了无欢阁的杀手邱泽。 师淮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是不要了?不要便丢了吧。反正这惊鸿现在已经是你的了,要怎么处置随你的便,我不会过问。” “谁说不要!”阿落连忙接过惊鸿,如获至宝地捧在手中。 一想到这是用与师淮出生入死多年的裂渊换来的,阿落就觉得手里捧着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柄匕首,也是师淮的命。 惊鸿在手,阿落不敢有丝毫怠慢。师淮教他习武,他便拿出十二分的劲头,每天起早贪黑地刻苦修习。 如此夜以继昼,不知不觉间,师淮教阿落习武已有月余,这一天,他决定亲自考校一下阿落这些日子里来的训练成果。 “无需顾虑,尽管放马过来。” 为了公平起见,师淮这次使的也是短刃。 “是!”阿落抱拳行礼,同时亮出兵器,正是惊鸿。 阿落屏息凝神,眸中精光一闪,疾驰着向师淮攻去。刀光剑影之中,师淮游刃有余地沉着应对,招数稳健扎实,滴水不漏。相比之下,阿落身形灵活如燕,出手又快又狠,屡屡剑走偏锋。两人酣斗数十余回合,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眼看久久不能分出胜负,阿落逐渐心浮气躁起来。 最终,还是师淮以退为进诱使阿落露出了破绽,然后反守为攻,一招制胜。 “真痛快!” 虽然输了比试,但是阿落十分尽兴,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师淮手下撑这么久。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师淮:“怎么样?我是不是有进步了?” 师淮点头:“能在我手下过这么多招,的确进步很大,不过缺点也很明显。” “什么缺点?” “太过锋芒毕露。” “锋芒毕露有什么不好?”阿落不服气地反驳,“是你太老气横秋了。” 师淮不由得苦笑,感慨地道:“也是。我老了,阿落却长大了。” 师淮说得没错,这些日子里来阿落每日勤于训练,胃口也好,于是身高也蹭蹭地跟着往上窜,以往他看师淮都是仰视,现在基本上是平视了。 “师淮!”阿落盯着师淮,忽然一声惊呼。 “怎么了?”师淮一愣。 “我发现你有根白头发!”阿落煞有介事地道。 “真的?”师淮有些诧异。 阿落笑嘻嘻地凑了过去:“你站着别动,我帮你拔下来。” 长高有个好处,便是可以随时随地凑近师淮,近距离地端详他的脸。 师淮定定地站在原地,阿落心跳如飞,那片让他肖想了许久的唇是如此的温润如玉,如今近在咫尺,师淮又一动不动,正是阿落偷袭的大好时机。 只可惜,灼热的呼吸过早地暴露了他的小心机。 就在计划快要得逞之际,师淮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阿落的脸,将他那张调皮的嘴捏得撅了起来。 “好痛好痛!!”阿落嗷嗷叫着,挣扎起来。 “臭小子,欺负我眼瞎看不见是不是?”师淮忍着笑,嘴角一扬,“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阿落忙不迭地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师淮道。 “我不该骗你有白头发,趁机偷亲你。” 师淮轻轻一笑,终于松开了手:“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还早了几百年呢。去,罚你靠墙倒立半个时辰!” “不——!!”阿落发出了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