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前世
(一)前尘 邬雀无比庆幸自己能够再一次被主子捡回去。 上一次被主子捡到时,他的村子刚被山匪洗劫一空。山匪抢了财物便开始在村子里杀人,整村的人都被杀了干净,他被父母护着压在身下,靠着躲在爹娘的尸身下装死才侥幸活了下来。而当他从腥臭的尸骸下勉力爬出来时,面前站着的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那个仙童般的娃娃便是他后来认定的此生唯一的主子,赤月阁的少阁主,唐渭。唐渭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剿匪一事,这周边的村落毕竟落在赤月阁的势力之内,若是小小几个村子都护不住,之后赤月阁又该如何在江湖之上立足? 邬雀——彼时的他还未拥有这个名字——仰头看去,那小仙童逆光站着,很是惊诧地开口道:“咦,居然还有个活口。” 唐渭蹲下身,不顾一地脏污和身后随从的劝阻,他伸出白嫩的手掐着邬雀的下巴逼他抬起头露出沾满血污的脸:“喂,你,想不想活下去?” 活下去。山贼的刀刺进娘亲胸膛的时候,娘亲拼尽全力对他说的,也是这三个字。 他似乎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奋力伸手扣住了唐渭的腕子,嘴张张合合,干渴的喉咙却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 唐渭却笑了。他轻松甩开邬雀的手,手背在他颊上轻拍几下:“很好,你若想活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他转头对着侍从吩咐几句,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邬雀,道:“如此,你便随我回阁吧。不过你要记住,我赤月阁,向来不养无用之人。你若是能活着从死生堂里出来,便跟着我吧。” 那日被少阁主带回阁中后,邬雀便被送进了死生堂。死生堂,是为阁里培养死士暗卫的地方,里边的人无时无刻不在争——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似养蛊一般,一人活,必有百人为其所杀。每年能从死生堂活着出来的不过寥寥几人,每个人手上都沾着同伴的血。无论死士暗卫皆忠心于主人,他们是赤月阁最锋利的剑,最猛烈的毒。 邬雀被送进了这个地方,舍去了爹娘起的名字,得到了“伍”这个编号。十数年间他日复一日重复着残酷的训练,与他同期入堂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消失,甚至有几位还是被他所杀。终于他从那个阴曹地府般的地方活着来到了唐渭的面前。 十数年的成长足以让邬雀长成身形挺拔身材健硕的青年,也足以让唐渭从小仙童长成真正的下凡谪仙。 唐渭懒懒地倚在榻上,一旁的木架上挂着精致的鸟笼。他斜着眼瞥向跪在地上的邬雀,手上把玩着他亲手呈上的他自己的影牌。 “你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唐渭问。倒不是他记性好到一瞬就能回想起数年前的事,实在是他这些年只往阁里带回来这么一个。“你倒真给自己挣了条命。有名字了吗?” “回主子,并无。” “哦。”唐渭拉长了音,余光瞟见在笼中上蹿下跳的雀鸟,“如此,你今后便叫乌雀吧。” “是。谢主子赐名。” “唔,不行,乌字不好听,不如改成……” “……全凭主子安排。” 几番折腾,邬雀这名才算是被定了下来。 此后数十年,邬雀便一直随侍在唐渭身侧。他随着他的主子行走江湖,他协助主子躲开了一个个阴谋诡计,他……被他的主子按倒在了床上。他的主子宠溺他,信任他,虽然偶尔做出的事让他面红心跳、止不住求饶。他的主子说,一生只要他一个。 他的主子消灭了所有觊觎阁主之位、欲除去他这个少阁主的人,最终把控了整个赤月阁。 但邬雀却没能看到他的主子成为阁主。 在唐渭成为阁主的前一天,邬雀受命清扫最后几只扰人的臭虫,却没想到中了招。邬雀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寸长的毒针扎进了刺客的颈子,自己咳出一滩血,软倒在地上,一旁是四五个早已凉透的尸体。 主子……邬雀蠕动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紧紧盯着赤月阁方向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 他万没想到,几个时辰前对唐渭说的“主子莫要再逗弄属下”竟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他更没想到,他竟能在异世重活,又有幸再次被主子捡了回去。 (二)异世 唐渭本不是个迷信鬼神的人,可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却着实让他惊诧。 他本是生活在名为“大泽”的朝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赤月阁的少阁主。然而在他即将登上阁主之位、掌控整个赤月阁之际,他却遭人暗算,屡屡遭遇暗杀。他派出他的影卫,包藏祸心之辈被除了干净,可他的影卫却没能归来复命。 唐渭失掉了他的宝物。 盛怒之下唐渭变得冷静异常。无论是暗杀之事还是邬雀之死都必定不似表面那样简单,他需要更强大的势力才能够为他死去的爱人复仇。他迅速掌管了赤月阁,清除异己,让自己的人手如细密的树根一样笼罩着赤月阁、慢慢渗入到其他门派。他让赤月阁发展得很好,阁中一日比一日热闹。可每次节庆宴会时,唐阁主身侧的座位总是空置着。 唐渭让赤月阁发展成了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帮派,然后——他开始了疯狂的报复。当年之事,但凡有掺和的势力,都逃不过被血洗的命运。唐渭自诩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也料定自己必不会善终,做事愈加狠辣起来——何况事关邬雀。最终唐渭杀光了所有与邬雀之死有关的人,自己也死在了几大门派的围攻之下。 也好。唐渭迷迷糊糊地想着,鲜血汩汩从他口中溢出。总算能够再见面了。只是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十来年,那死忠的傻小子是不是还痴痴地在黄泉路上等他…… 之后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唐渭的想象。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睁眼的机会。可他不但没有死去,反而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人都长着属于野兽的器官,他们使用着与大泽不同的语言,使用着唐渭从未见过的精巧物件。在这里,他以商业世家唐家长子的身份活着,从幼童长起,逐渐适应了异世的生活。 幸运的是他仍活着,仍用着唐渭这个名字,过着比常人优越的生活。不幸的是他还是没能找回他的邬雀。奇异的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唐渭,现在还未到重逢的时机,但很快失踪的倦鸟便会归巢。 所以他耐心地等着,像所有猫科动物伏击猎物前的蛰伏。然后,便一跃而起,凯旋而归。 “停车。”唐渭对司机说。 他们正行驶在一处山间小道上,唐家的一个合作伙伴在山上新开了一家温泉旅馆,唐渭正是要去那参加开业仪式。途中经过一个小村子,唐渭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车辆即将驶出村口时,一阵强烈的欲望让他开口叫停了车子。 他皱着眉下了车,呼吸急促,心脏砰砰捶打他的胸腔。他感到莫名的激动,有什么他期待已久的事情将要发生。 答案呼之欲出。 唐渭不自觉迈步走向村口的一户人家。 心有灵犀一般,他刚在农家的门口站定,木质的院门就被从里侧大力打开。一个满脸惊慌的男子冲了出来,猛地撞进唐渭的怀里。 是邬雀,是他几十年没见到的爱人。 在看清男子面庞的一刹那,唐渭呼吸都窒住了,他下意识紧紧搂住男子健壮的腰,在不断挣扎的男子耳边用大泽的语言喊道:“邬雀,邬雀!” 邬雀愣住了,呆傻地窝在唐渭怀里,半晌才抖着唇用大泽官话回道:“主子……?” 唐渭半搂半抱带着泪流满面的邬雀上了车,联系助理推了往后三天的所有行程,让满脸惊异的司机载着他们回了家。一路上唐渭都在不断用大泽官话小声安抚着邬雀,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放不下来。 他的宝物终于回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