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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刚满十八。 那天我拖着一个大箱子,握着一只没电的手机,在陌生的城市徘徊不前。烈日很大,热浪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把我的头顶晒得滚烫。 转过街角,来来往往的行人与我擦肩,或许有一两道视线从我的脸上掠过,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恐惧社交,更害怕陌生人朝我投来的眼神。 装满了衣物和日用品的行李箱过分沉重,我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这是一条死巷。在阳光倾洒的尽头,我看见了一辆歇了火的警车。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告诉我,有困难,找警察。 警察应该会比路人和蔼一些吧。 我鼓起勇气走到车窗前。 有些人,哪怕一生只见一面,可经年累月后从回忆的角落中翻出来,仍是记忆犹新。 比如说,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把警服穿得这样痞,手肘搭在车窗檐上,奶白色的皮肤比淡蓝色的制服更加明亮。寸头,一副银框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薄而红润的嘴唇叼着一支烟。 不会是什么警匪片的拍摄现场吧。 这是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你发现了我,抬起头,我在你墨镜的镜片中看见了了自己慌张的神情。你挑了挑眉,灭了烟,很耐心地等待我开口。 可我还是呼吸一紧。 “那个……警察叔叔……” 我看见你愣了一秒,忽而露出一排白牙。 *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是寒冬。 这次你没有穿制服,头发长长了些,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个人坐在我们学校食堂的角落。 我本想就这样路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的目光飘向哪里,余光中都是你的身影。其实我心里也是胆怯的,却还是没有忍住向你靠近的脚步。 你还是像那天一样抬头,但这次我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我感觉呼吸顿了一秒。 我说,你还记得我吗? 你笑了笑,弯弯的眉眼里藏着星光。 记得啊,警察叔叔。 我知道我的脸已经烧得滚烫。 你说你常来我们学校食堂吃饭,学校的伙食好,比你们局子里的饭菜好吃多了。 那年你都三十二了诶警察叔叔!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贪嘴。 周遭有许多人的目光朝这边扎来,我只觉得一阵寒凉从脊背间窜起。你却是冲我笑笑,雪白的脸埋在羽绒服的毛领里。 “小朋友,你看过海贼王吗?” 确实是个小孩子。 那天我们应该聊了很多,不只是海贼王。你说你喜欢旅游,喜欢沿途的风景和美食,喜欢摄影,还得过好多奖。 “那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你只是笑笑,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你说,以后遇到困难直接找警察就好,不要怕,叔叔不吃人。 还慷慨地分给我了一只烤鸭腿。 *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见面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学校,超市,咖啡厅,电影院……你总在我猝不及防的瞬间出现,笑着冲我挥手。 我说,警察叔叔,你每天不用上班的吗? 你说,这叫缘分。 我从来不相信缘分。偌大的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哪儿来那么多恰到好处的缘分? 现在想来应该是你刻意为之吧。 冬日难得的阳光从干枯的枝条间漏下,刚好落在你的唇角。 你说,算命先生告诉你,你的姻缘要来了。 我想,我的爱情也要到了。 * 在一起是我提的。 你仓皇地瞪大了眼,轻声说,和我在一起很辛苦。 我知道。 两个男人,十四岁的年龄差,一个人民警察,一个在校学生。 怎么看,都找不出在一起的理由。 你说你的生活并不稳定。 你说我们在一起,可能会是一辈子的地下恋情。 我都知道。 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你第一次触碰我的身体,把我紧紧拥入怀中。 你说,愿意啊。 肖想了好久好久,把这个小朋友占为己有。 我只是怕你不要我。 笨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眼神里抑制的狂热? 我又怎么不会对这样美好的你心动。 * 第一次坦诚相见,我见你红了脸。 我笑你一点没有叔叔成熟稳重的样子,反倒像个十八岁情窦初开的愣头青。 你说,这是第一次在喜欢的人面前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暴露,这和在公共澡堂里跟那些糙老爷们儿开黄色玩笑不一样。 我笑嘻嘻地趴在你身上,一边舔你锁骨上的一道疤,一边说,我们也可以开黄色玩笑嘛。 其实我是心疼的,心疼你身上伤痕累累,心疼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像我这样满怀爱意地拥抱你。 你说你也曾爱过,疯狂过,可心血都洒在了深渊里,一捧一捧的,由滚烫到冰冷,都没人看见。 你说你是人民公仆,容不下太多污点。 但是爱,怎么能算作污点呢? 没有人不需要爱,只是这份爱不同寻常罢了。 不值得世人批判。 我看见你凑得越来越近的脸,看见你眼底不再压抑的火热,看见你红而湿润的唇,亲吻我的嘴角。 大约是一片花瓣,在山间清泉中漂泊。一段激流悬泉后,跌入了幽谷深涧的碧波。 我甘愿溺死在这一汪春水荡漾。 * 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民警。 你行走在阽危之域,在烈火与鲜血铺就的道路上义无反顾。你在刀枪剑影中滚出一身伤,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风暴,只留阳光穿过身体,洒向这人间。 记得有一次和你开玩笑,说你长得这般扎眼,不怕别人记住你来寻仇吗? 你哭丧着脸说,自己是晒不黑的体质,大学的时候永远是人群中最白最亮的那个,为此还被不少糙老爷们儿嘲笑过。 但最后,你还是你们专业的第一名,却自愿选择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你身上有大大小小好几处刀伤,甚至还有一处子弹擦过的痕迹。 你说,这是战士的荣耀。 我以你为荣。 * 因为出了一个很危险的任务,所以回来后局长许了你半个月的休假。 我说,你休假还捡了个男朋友,赚了。 你笑了笑,说,血赚。 后来第一次见你出警,去边境,穿着便衣。藏青色的外套,黑色的运动裤,像个要去春游的大学生,年轻得不像话。 我给你理了理衣领,手指在柔软的布料上摩挲,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动。你俯下身在我的上脸颊亲了一口,然后“啪”地一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为人民服务。” “嗯。”我忽而感到一阵轻松的畅快。 “为人民服务。” * 你走后我们班组织去西藏采风。 那段时间天气不错,天蓝,云白,雪山上满是彩色的经幡。一有风吹过,就是四方“呼呼”的低吼。 步行于旷野,白雪中偶有黑石初露。前方寺院通体纯净的墙与雪色融为一体,高高的石阶上有朝圣的人,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肮脏黝黑的脸颊与破烂不堪的衣襟与圣洁的寺院格格不入,却又是几近卑微的虔诚,干净,不容贿渎。 我没有信仰,不信神佛,但在踏入寺院的一瞬间,忽而心头生出了些许敬畏。 不止是对天地,更是对众生。 生死之间,我们都太过渺小。 大殿上有一尊不知名的佛凝视着我,不痴不怒,不悲不喜。他不知我的爱恨,只是静静地生在尘世,接受这凡俗烟火与七情六欲的供奉。 我只是一介俗人。 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愿他平安。” * 一路上我看见了太多风景,蓝天像你的制服,白雪像你的皮肤,山涧中温热的泉眼,像你的体液,也像你深情的瞳,总是倒影着我的眉眼。 恋爱中的人,最敌不过分离。 我想你了。 手腕上多了一串檀香佛珠——寺里为你求的,老喇嘛没收我的钱,只叫我心怀诚意,在佛像面前三叩首,供奉一盏酥油灯。 “你若不信教也没有关系,只管把那佛祖当作你的信仰,当作你所求便可。” “神佛来人间本是渡人,教人向善。佛祖宽厚,待众生平等,只要你心存善意,便是寻了为人的准则,自然万事顺遂。” 苍老褶皱却异常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掌心,隐隐闻得见深红袖口中淡淡的藏香味。老人把开光后的珠串带在我的手上,轻声念诵经文。 “保家卫国之情,贫僧无以为报。仅一串佛珠留念,保佑他岁岁平安。” 我站在茫茫雪原中,乌云散去,阳光铺满大地,刺得眼疼。我拿出手机,取景,对焦。一只红嘴鹰蓦然盘旋入了镜头,快门按下的瞬间,一条短信弹入手机屏幕。 “已归,想你。” * 你是个极度浪漫的人。 虽然你自己并不觉得。 你说最厉害的人,是把枯燥的生活过成诗。 我深信不疑。 你会在阳台上种满花,春玫瑰,夏茉莉,秋金桂,冬晚菊,把一年四季收容在小小一隅,独留芳香终年不息。你的工作总是繁忙,却从不忘记抽出时间细心照顾这些娇嫩的生命。 你有一片挂满照片的墙,墙面用颜料画出大片桃花。照片都是世界各地的风景,自然的,人文的,山水花鸟与光影,却没有一张是以某个旅人为主题。 我曾问过你为什么这个年代还用胶片机。 你说,现代人大都用手机数码相机,对着一个人一片景咔咔就是几十张,拍毁了便删去,却没有一张放进心里。胶片只有洗出来才知道它的美丑,所以按下快门的每一个瞬间都要谨慎,每一张照片都是我的宝贝。 你的房子并不大,却在客厅摆了一架很大的钢琴。你说你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许久没弹,现在唯一记得的谱子只有小夜曲。 你执意要弹给我听。 其实你弹得并不是很好,磕磕绊绊地弹错好几个音,但是你的指尖轻柔地拂过黑白琴键,眼神专注而深邃,湿漉漉地黏着我的脸。 比那夜的月华更温柔。 你总是不断地给我制造惊喜。 记得有一次你出警,一路追到邻国。回来后竟拿出一对小象木雕,一个挂在我的书包上,一个挂在你的钥匙扣上。 我开玩笑说,警察叔叔,你是去工作还是去公费旅游啊? 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任务完成的那天是情人节,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就想着买些什么东西补给你。” 我心下感动,嘴上还是调笑着说,那么危险的时候还想着我,我要参你一本玩忽职守。 你无奈笑了笑。 “没办法,我只有一个小朋友。” “我的小朋友也只有我这一个叔叔。” * 在一起一年多,你终于抽出时间,和我一起去旅行。 我们把旅行的终点定在法国普罗旺斯,坐着小火车,听着悠长的曲调,在山间与原野慢摇。 我们牵着手漫步在鲁西永古朴的街道上,阳光落在夕阳色低矮的楼房上,斑驳的墙面镌刻着时光。 我们在圣十字湖上泛舟,临岸时有一群年轻人嬉笑着向我们泼水。你把我挡在身后,使出全身力气,双手拍打着浪花。 最后他们邀请我们一起岸边去野餐,大盘的烤鸡烤牛肉,白葡萄酒,和涂抹了黄油与玫瑰花酱的牛角包。 “I like you.”一个蓝眼睛的男孩冲我笑,递给我一杯葡萄酒。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却只是沉着地走到我的身边,把我搂进怀里。 “Rex.” “I konw you have a lover.” 他与我们碰杯。 “Food night.” “Cheers.” 盛夏的漫山遍野的薰衣草一直让我心驰神往,你推着老式自行车,车筐里塞满了路边摘来的野花。我们在紫色的海洋里拥抱,亲吻,偶有游人路过,向我们投来善意的微笑。 你说,人比花娇。 你沿途为我拍了许多照片,但在这里,有了我们两人的第一次合照。 替我们拍照的老爷爷牵着他的恋人——一个酷酷的,带着墨镜的银发老奶奶,把相机交到我手上。 “C,est magnifique.(很漂亮。)” “Je vous souhaite le bonheur.(祝你们幸福。)” * 你把我们的合照挂在了照片墙最中央的位置,又另用一面墙,钉上一块木板,只贴我的照片。 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一张一张挑选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 我只感觉脸烧得厉害,心脏也跳得快要飞起。 “叔叔,你这样我会害羞的。” 你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没事,习惯就好。” “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照片。” * 后来我考上了研究生。 那天下午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到了你们刑侦队的楼下。 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在人行道上,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空气中翻涌的热浪。 但这次,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听见你踩着木地板由远及近的声音,看见你从门里跑出来,然后把我抱起,转了一个圈。 幸好是背街的小巷,路上没有行人。 我说,警察叔叔,我还得上学,没法儿赚钱啦。 你说,没关系,我赚。 我说,警察叔叔,我得去其他城市。 你说,没关系,我等。 我说,警察叔叔,我爸妈想见你。 你猛地愣住。 * 我爸妈早知道我的性向,并且非常开明地接受了。 他们从不在意我做了什么,只在意我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 我发微信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了。 我妈立马跳出来,怎么样,帅不帅? 帅的帅的。 我回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我爸又絮絮叨叨问了许多,但好像有些不满意。 “他这么忙,和你一起的时间很少吧?” 我说,他做的是大事,我很开心。 “那你得空带他回来看看吧。” “我和妈妈都很想你。” * 家在江南小镇,沿街都是弯弯拐拐的河道。这几年商业发展了起来,镇上多了些游客,但终归不是网上大红大紫的景点,也落得一方清静。 摇船的阿公看着我长大,记忆里儿时精壮的大叔也生出了白发。初中时我就去了城里,每月只回家一次,阿公撑着他的一叶乌篷,唱着船歌,穿过桥洞,穿过荷花荡,把我送到家门口。 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湖中蹦起的鱼,覆在潭边的螺,落在水面的荷花瓣,都引得你一阵欣喜。 你说,上次来江南还是大学毕业旅行,转眼间就十几年了。 我说那时候我才几岁,正当是走街串巷撒泼儿的时候。 你笑了笑,说,没准儿那时候我就在某条河的对岸见着你了。 我说,那是不是我调皮,把你的姻缘全都偷走了。 你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是呀是呀,你欠我十几年,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阿公划着船,摘了一枝嫩莲蓬给我。 我看见了满满一池耀眼的盛夏。 * 妈妈喜欢帅气的男孩子,刚一开门,我就看见她眼中闪过的光。 爸爸是社会与法的忠实观众,拉着你要你讲讲工作中遇到的大案,然后义愤填膺地辱骂那些犯罪分子。 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你,也很快接纳了你。 你说你也很喜欢他们。 那些朴素平凡,却温馨安宁的生活。 吃完饭的时候,我爸突然问起你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 我忽然想起那个冬天,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说以后再告诉我。 我转头看向你。 “其实原因很简单。” 你斟酌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患病去世,我的父亲是一位民警,所以小时候放了学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家附近的派出所,等他下班回家。” “每次看到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警察叔叔和阿姨,我总想着,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我也要为国家做贡献。” “其实我很多同学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当警察的长辈。警察是一种信念,一种可以传承的信念。” “那你的父亲……” “牺牲了。”你垂下眼,“我高中的时候,他和歹徒搏斗,被捅了三刀。” 你沉默,我们也沉默。 像是一场无声的缅怀。 *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不舍。 高考失利,我来到这里,曾发了毒誓要回到我本该去的地方。 现在终于回去,却也没有太多庆幸。 去往京城的路繁华而跌宕,但我知道,在这里,有你。 你会一直等我的,对吗? 你无言,只是帮我把行李打包好,放进出租车后备箱。 “别太辛苦,照顾好自己。”我假装轻松地和你拥抱。 “警察叔叔,等我回来。” 夕阳毫不吝啬地泼洒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火红的晚霞浸染着你我,你忽然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你的眼前。我在你泛着水光却依旧炙热的瞳孔中颤栗,你在我的唇角,落下一个不由分说的吻。 * 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学业,我们跨越了版图的南北,在地图两端各自忙碌。 偶尔不忙的时候,我们会视频通话。感谢高科技,让我们相距两千五百公里,却仍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你说,寒菊谢了,腊梅开了,我便知道你要回来了。 我说,那你准备些炮仗,我们去山里放。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年夜饭。 去约会吧,我好久没和你一起上街了。 我们养一对乌龟吧,用不着太多时间料理。 “好。” 我所有的请求,你都会笑着一一答应。 *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有一句话,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临近年关,就要放假,我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回家的行李,却猝不及防地接到你的电话。 “我们发现了一起严重的走私案。” “出警的时间在大年三十。” “抱歉,不能和你一起过年了。” 笨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叹了口气,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 你的工作就是咱家的头等大事。 任务完成,活着,来见我。 * 第二天晚上,我从实验室回来。刚打开公寓的门,就发现玄关多了一双陌生,不对,是过于熟悉的皮鞋。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微弱昏黄的灯光照在你的半张脸上。你抬头,看见目瞪口呆的我,随之粲然一笑。 不等我开口,你便走到我面前,把我打横抱起,大步走进了卧室。 “喂喂,我还有个室友呢!” “没关系。”你把窗帘拉上,门也锁好,“刚才我来的时候是他给我开的门,现在他和他女朋友约会去了。” “但这房间隔音不好啊!万一他提早回来怎么办!” “没关系。”你细心地解开我的外套,一件一件脱下我厚重的冬装,“你叫得小声一点就好。” “宝贝,我真的想你想得紧。” “我忍不住了。” 打开,填满,冲撞,你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你的印记,一遍一遍地吻我的嘴唇,在意乱情迷的空隙中翻来覆去地呢喃我的名字,温热的气息扑在我满脸满心。 我感觉有泪水从我眼眶中涌出,滑过脸颊,却越发滚烫,烧得皮肤生疼。 从没见过你这样用力的疯狂,我断断续续地叫你警察叔叔,叫你慢一点,我受不了。 你只是伏在我耳边喘息,双手摩挲着我的蝴蝶骨,低沉的嗓音像山尖的风,一缕一缕地将我包裹。 “我好想你。” * 你走了。 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就像梦醒了,什么都抓不住。 但你为什么要给我一场梦,让我以为我会拥有。 你刚刚才说过好想我。 我亲爱的警察叔叔。 * 满世界都是关于你的新闻。 毒枭引爆了炸药,你与另外两名战友,一同葬身于熊熊烈火。 “宝宝,那三位刑警中,是不是有他啊……” 我没说话。 “宝宝……你……不要太难过了……” 难过? 我不难过的呀。 妈妈你看,我没有害怕,没有心疼,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很好。 我就是觉得我不能呼吸了。 * 有人说刑警一生只穿三次制服,一次在入职,一次在授勋,一次在牺牲。 其实也不完全正确,在开会或者某些重大场合时你们也会穿警服。 比如我们第一次相见。 那次你是去市局开会,可你偏要说,那是因为重大场合。 “我们第一次见面,本该穿得正式些。” 我记得当时我笑得眯起了眼。 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你穿警服。 远远的,我看见国旗覆盖在你的身上,容貌大概是规整的,衣着也应当妥帖。可我不敢上前去,去见你最后一面。 这样在我心里,你就永远是那个挡在我身前坚实的盾,是那个温柔亲吻我眉角的叔叔,亦或是,那个专注调和着镜头里光影,在夕阳下转身冲我微笑的少年。 是啊,你的眉眼间,分明都还是少年的无畏啊。 不然怎么每次都会冲在最前面。 追悼会上的人并不多,都是你的战友和牺牲者的家属。你的上级走到我的面前,向我敬礼。 “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爱人。 我多么想说。 “是朋友。” 可我不能让你身败名裂。 “他生前最好最好的朋友。” * 你没有家属,在问过我姓名后,你的上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你的遗物交给我。 大纸箱里装着你的一些日用品和衣物,甚至还有几盆绿植。另外还有一只小箱子,上了锁。 每次出警前,你们都会把遗书和重要的东西放进这只小箱子里,以防不测。 箱子里有你的银行卡房产证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子,和一个信封。 我躲在角落,颤抖着手拆开信封。信封里只有两页纸,第一页是你刚入职时写下的,纸张已经泛黄。你说你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愿望,死后就把所有的财产交给警局,给兄弟们加几道好菜。 从言辞到字迹,都是那样满不在乎的轻浮,好像死亡在你眼中,比不上世间任何来往匆匆。 而第二页是比较新的,下笔也慎重很多,纸张的背后拓出了深深的痕迹。 “致我最亲爱的小朋友。” * 在我身边你总是果断,理智而温柔的。你可以为我思考,为我决定所有的事情,却也尊重我的选择。 哪怕在冰冷的遗书里,也是这样明媚,温暖,一丝不苟。 甚至带有一份“安慰”的语气。 你絮絮叨叨地重新安排遗产,把房子、车等实质性的东西都给了我,又把存款分作两半,一半给警局,一半捐给山区贫困儿童。 “我想你会同意我的安排。” “亲爱的,我们需要把这些有用的东西给更加需要它们的人。” 我曾带你去过孤儿院和希望小学,去看过那些稚嫩胆怯却藏着希望的眼。 你曾说,我没想过你会一直坚持着默默做这些事。 “你比我更善良。” 说完这些,余下的内容你用笔划去好多次,最终才真正落笔。 “我从没想过让你看见这封信。如果你看见了,我只能说,很抱歉,余下的路,叔叔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我从不后悔当警察,就像我从不后悔爱你。” “我每一次任务的目标就是活着回来见你,但是对不起,这次任务失败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但是亲爱的,你还要替我看看明天的朝阳,替我找到那个能陪着你到老的人。” “遗憾是有的,只在你生命中占了这样短短的一段时光,我还是不甘心啊。我们的照片墙还没有贴满,好多承诺还没来得及实现,甚至我们的旅行地图才刚刚起步。” “但是工作和生活不能两全。既然选择了这身制服这面旗帜,我就必须把家国与正义放在第一位。” “我不期望你用多么广阔的胸怀去原谅这样的我,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对自己,去走你想走的路,不要在意任何流言蜚语。就像我始终坚守我的信仰,你拼尽全力回到那个你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们都是自由而坚定的人。” “不必总想起我,我只是陪你同行的人之一,未来那么长,不要太早说什么‘永远’的话。” “但是我可以说,我亲爱的小朋友。” “我永远爱你。” * 送你离开的那个下午,天气很好,冬日的暖阳肆意地洒,生怕暖不到这人间。 我好像忽然看到那个冬天,我在说完“我们在一起”之后,有一片明晃晃的东西扫过你的眉眼。 一位和你年岁差不多大的警察拉住我,交给我一颗已经被烟熏黑的沉香木珠。 “这是在现场找到的唯一一颗,我总是看他戴着这串珠子,想必应当是重要的东西。” 我谢过,把这小而沉重的东西紧紧捏在手心里。 你希望海葬,希望能在潮汐涌动时,随着最温柔的水去往所有没去过的地方,看见不同时候升起的太阳。 放心,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长官把盖着国旗的骨灰盒交到我的手上。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我熟悉的身体,和一份我无法感同身受,更加沉重信仰。 我亲爱的警察叔叔,你守护了一辈子的旗帜回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End. ——后来—— * 钥匙拧开锁,黑暗中“咔嗒”一声脆响。 今天的工作有些累,谁叫我请了年假,回来后必然要有面对满桌文件的勇气。 我陷进沙发里,长时间盯着电脑,眼睛像是有小针在刺,疼得受不了。 所幸心情是不错的。 回家的路上去取了刚洗出来的照片,每年我都会去一个地方旅游,现在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可我总感觉,你是昨天才离我而去。 生活总是无聊的,只有在旅行的时候,我才能有一点活着的感觉。 我还是会用你那台胶片机,水平不太够,总是选不出几张能挂在你曾经的照片旁。 你为我留的那片墙上我也会增加照片,形形色色的人握着你的相机,用你的镜头留下我的身影。 一切都像你仍旧陪在我身边。 这样我才不会因为想你而太难受。 我一直觉得书里“相思成疾”的话太过夸张,但不经意间从我脑海深处冒出的那些回忆,总像蚂蚁在我的血肉中攀援啃噬,痛痒都过于细碎。 明天是中秋,肉眼已经看不出月亮的缺口。阳台上的桂花开了,很香。 也算是凑了个花好月圆吧。 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几天前加利福利亚空气中海风、阳光与柑橘混合的香气。 路途中我遇到了一对同性恋人,可巧,他们中也有一位是警察。 他们对我很好,请我吃冰淇淋,请我去他们租下的度假别墅玩。他们听说了你的故事,都表示很遗憾。 我问他们,如果有一天也面临国家与生活的抉择,你们会选择什么。 那位警察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爱人就抢先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为国捐躯,我不痛苦。我以他为荣。 大部分人的安宁,总需要小部分人的痛苦来换。 这已经是人间最大限度的公平。 我明白。 我乘船在太平洋里飘荡,碧蓝的天连着碧蓝的海,一望无际。忽然想起某年在圣十字湖上,同样宽阔的水域,同样灿烂的阳光,你的影子将我笼罩在怀里。 傍晚的夕阳是懒倦的,我躺在甲板的躺椅上,摇晃着,漂泊着,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梦中,我看见你在玫瑰的花海里托起相机。 一步一步向你靠近,踩在地上的声音似有枯枝碎裂,直到你的身后。 我说,你回来啦? 你转过头,眉眼格外清晰、俊朗,而后轻轻勾起唇角。 你说,嗯,回来了。 (纯属虚构,没有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