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悠篇(十五)
日头高悬。 一个鹅黄身影小跑穿过回廊亭榭,入得一间厢房门中,四下里看了看,将门关上了。 “小姐。”梧桐来到软塌前,冲正侧靠着翻阅书籍的宁岚溪低声道,“宫里来了御医,这会儿正在琴风院呢。” “御医?”宁岚溪将书放下,“发生何事了?” “不清楚,奴婢去厨房给小姐拿参汤的时候只匆匆瞥见一人身着官帽官服,腰间背着药箱,由新月领着往后院去了。” 大当家动手打了公主的传闻在府中愈演愈烈,宁岚溪自然也有所耳闻,她乐得看戏,但传闻始终是传闻,凤曜自始至终都未置一语,甚至今早他们一起用膳时,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宁岚溪本还有些云里雾里,这下御医都来了,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按洛悠那个性子,怎么会让自己安生,昨日一整天都未露面,若是伤着无法动弹,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想到那人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和自己屈辱的一跪,宁岚溪就不禁咬紧了牙齿。 她自小也算养尊处优,是个富贵小姐,但在皇族十公主面前,她却仿佛一只蝼蚁,卑贱如尘埃。 洛悠只是单单在那站着,也让自己油然而生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这种错觉令她窘迫,令她愤怒。 但即便洛悠再优越,凤曜喜欢的依然是自己。 想到这里,宁岚溪心里轻松了些许,她勾手将梧桐唤道身前,低低的声音轻不可闻:“你现在去琴风院......” “公主是躁郁成疾,又气血不足,身体亏空,老臣为您开副药方,一日三餐按时服用,同时您自己也得保持心情松快,另这里有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也需一日三次涂抹。”头发斑白的老者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玉瓷瓶来,洛悠刚伸手要接,斜里就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将瓷瓶拿了过去。 洛悠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多谢苏御医。” “公主折煞老臣了。”苏御医拱手作揖,又看向抱胸立在床边的凤曜,“公主按老臣的方子服药,不日便可痊愈,驸马也无需忧心。” 苏御医自踏入房中起神色就没变过,不管是看见洛悠手上的擦伤还是脖颈上的淤青都是如此。 长伴君侧,最重要的便是管住眼,闭上嘴。 凤曜微一点头,看向洛悠时发现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她惨白着一张小脸,轻声道:“苏御医,本宫还有个不情之请,望您能答应。” “公主请说。” 洛悠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凤曜皱起了眉头。 苏御医犹豫一瞬,还是微微倾身靠近。 洛悠以手遮唇,悄声说了一句话。 “老臣明白了,公主请放心。”苏御医点头,收拾好药箱起身。 “新月,送送苏御医。” 洛悠床前被一坐一站的两人占据了,新月只好一直守在旁边,闻言她立马上前,引着苏御医往门外走,这时,外面隐约传来几声争执,而后一个小丫头急冲冲跑进来,扑通往凤曜跟前一跪。 “大当家,岚溪小姐身子有些不适,奴婢听说府里来了宫中的御医,可否请御医大人去一趟小姐院里?” 福伯紧跟在她后面进来,歉声道:“大当家......” “无妨。”凤曜摆手,“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他垂眸,身形微动,洛悠瞧着他面露急色的侧脸,轻轻一笑,锦被下的粉拳已然握紧。 “奴婢也不知,用完早膳回来后突然叫头疼,还让奴婢不要惊动您,怕您担心,但小姐痛症越来越严重,奴婢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冒然来找您了。” 凤曜黑眸眯起,刚要说话,便听一阵轻咳,“病了就去府外找大夫,她算什么东西,御医也是她能请的?” 这话着实狂妄自大,梧桐浑身一震,愤然抬起头,正撞上那双清淩淩的眸子,床上的人被一床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翦水秋瞳在外,面无表情地将她望着,与那双眼睛对视久了,梧桐没来由的打了个颤,慌忙低下头去。 “啊......”洛悠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头,“什么难闻的味道。” 这屋里新进来的只有梧桐一人,宁岚溪喜欢甜腻的熏香,她身上不可避免地也沾染上了这种味道,被人如此直白的嫌弃,她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嗫嚅地跪趴着,不敢抬起头。 一时间房中静谧一片,那气若游丝又格外傲慢的声音又响起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万一你家小姐熬不住,疼的死掉了怎么办?” 说着她又轻飘飘地看了凤曜一眼,“驸马,你说呢?” 凤曜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黑沉,洛悠起先还梗着脖子不闪不避,渐渐地就败下阵来,轻哼一声,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 朦胧中只听凤曜清冷的声音道:“去府外请郎中。” 隔着被子听不太真切,等洛悠反应过来冒出头时,房内已只剩凤曜一人了。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眼中,愣神片刻,葱白玉指下意识捏紧了锦被边缘,“你为何不走?” 凤曜剑眉一挑,撩袍在床边坐下,冲她扬了扬手中的药瓶。 “公主因我受伤,我过意不去,便想在这看护公主。”他嘴角扯起凉薄的笑意,洛悠眸子颤动,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 身上各处还在酸痛,她看着凤曜冷情的样子,眼前渐渐起了雾气。 是了,这才是他们应有的相处画面,之前的浓情蜜意不过是海市蜃楼,南柯一梦。 她的梦,也该醒了。 “哭什么?”只闻凤曜低语,洛悠颊边一热,略微粗糙的指腹从脸上擦过,带去了一阵水汽。 洛悠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她竟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温柔神情,只一瞬就又消失不见了,她定定地将他望着,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脸上摩挲着的手掌。 “你跟那御医说了什么?”他轻声道,低沉喑哑的嗓音仿佛在诱哄。 洛悠美眸眨了眨,回神,笑道:“我让他去父皇面前狠狠告你一状,要父皇打你五十大板。” 她说的恶声恶气,凤曜却“噗嗤”轻笑出声,“如此,我便等着了。” 洛悠瞠目,不懂这人是不是被她给气疯了,被打板子还这么高兴,但她喉咙嘶哑,不宜多发声,说这几句已是勉强。 她再次扯了锦被盖住自己,“乏了,你退下吧。” 无人应声,洛悠等了片刻掀开被子,凤曜已经离开了,床边一个白玉瓷瓶正孤零零地立着。 她失落地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