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不诉离情三更雨，只须一笑不须归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刚刚放晴，街道上浮起薄雾。

    昨夜李逸从点点滴滴听到暴雨如注，再听到骤雨初歇，竟是一夜未眠。

    “嘿诶，客官，这么早起啦？看您那样子，好像一晚没睡呢~”

    小二暧昧地笑着。

    “来碗米粥，几碟小菜。烧个洗澡水，等会送上去。”

    “好嘞您诶，马上就来！”

    小二麻溜地走了，留下李逸眼神茫然地看着街道。上菜时，他问道：“小二，为啥这路上没有往右走的人呢？仿佛以店门口为界，看到什么就转身走了。”

    小二摆碟子，看了他一眼：“您应该是第一次来这边做生意吧？但也应该听过这是魔教万我教的辖地。店铺向它交税，这魔教呢就负责守护这儿的秩序。偶尔，也会在这杀点人。”

    “杀人？！”

    “您别怕，杀的都是江洋大盗之流，或者是其他教派派来的奸细，按照惯例，会将头吊在东边的横梁上示众。虽然秩序是好了很多，但没事看到死人头也瘆得慌，于是东边一挂人头了，这边街道的商铺上都会另外挂一幅小黄旗，别人就知道了。”

    李逸漫不经心地搅了搅米粥，“原来如此，知道了。”

    小二却站在桌旁没走，“您看，我都跟您说这么多了……”您不意思意思？

    “……从之前预付的房钱里拿吧。”

    “好嘞！谢谢您诶！”

    客栈二楼，周方治把话听了个真切，他眉头微蹙，看到李逸走出客栈，连忙小心跟上。

    因为清晨雨才刚停，街上都浮着薄雾。加上李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更觉得四周都雾茫茫一片，建筑啊人啊都像掠影一样一瞥而逝看不清晰。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横梁前，眼前猛地闪过了前夜在山上看到的血流成河、残肢断臂的惨烈景象，突然一阵反胃在街边呕吐了起来。

    “喂，你没事吧？”

    一个作居民打扮的男子上前把他扶起来：“你没看到街边的黄旗吗？还是是初次来的客商？”

    “咳…咳，我只是、只是想起了在山上看到的东西……太惨烈了！”

    “在山上？这几天山上都在猛烈交战，你怎么上去的？不对，你怎么全身而退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醒在一个密室里，然后就有个莫名其妙的人……救了我。”

    突然又是一阵反胃，他痛苦地掐住喉咙，用力地把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出来。

    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他反应这么剧烈，脸色却未稍改。

    “你慢慢来，都发泄出来，身体会舒服些。”

    一边这么说着，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鬓角处的痕迹大力撕下来。

    “大胆！”

    猛听得一声喝，一阵白粉扑面而来，顿时迷了眼睛。转瞬之间，手上的重量就轻了。男子从靴中拔出匕首来刚想战，就见得不远处大哥密探十四飞奔而来，而附近已是空无一人。

    密探零一飞上屋顶，左右观察，果然是连一片衣角的踪影都看不到。

    “什么情况？！”

    密探十四问打扮成普通居民的密探零一。

    “刚发现个可疑人物，就被人劫走了。这劫人的估计是个轻功高手，带着一个累赘，转瞬间百米之内就不见人影了。该死！大哥，我觉得这两人不简单。这劫人的自不用说，刚刚落到我手上的那人虽然毫无心机武功，却说是这几日从山上的密室里醒来的，下山时还得到了同伴的护卫。那易容之术恐怕也不是他这种普通平民会的，但是那劫人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保护这么一个平民，还要为他易容呢？”

    密探十四略一沉吟立马说道：“今天的事不要声张。你留几个属下在出入口处监察情况，你我两人马上回山中向千机坊主报告！”

    “是！如果发现那两人踪迹怎么办？抓起来审问一番还是默默跟踪？”

    “……怕是两样都做不到吧。”

    客栈房间内，周方治飘然而落，如一阵风吹入室般流畅，如一片羽毛般寂静无声。李逸被他揽在怀中，看着他优美飘逸的姿态，想到昨晚的云雨之欢，竟有一瞬恍神。

    “教主，教主？”

    李逸赶忙回神吓得挣脱他的怀抱，不自在的拍了拍衣袖。

    “教主，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刚刚在街上扶你的那个男子是教中的密探，他们现在肯定把情况汇报给千机坊主了。”

    “……既然都是我的手下，应该也是你熟人，你慌什么？”

    李逸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周方治被一语戳中要害，眼神飘忽着，扑通跪倒在地，抱拳道：“如果教主走火入魔失忆又失去全部功力之事让众教徒周知，肯定是对大战刚过人心不稳的教派的一次重大打击，望教主深思！”

    “……原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顾大局，我本该想到。好了，你起来吧。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要离开这吗？”

    “是！教主，我要带您前往无常仙处。他也是我教四护法之一，看到教主有难，他一定会施药相救。”

    “如果我无法恢复记忆呢？”李逸咬咬牙，说出了下半句：“如果我一辈子只是‘李逸’呢？”

    周方治立马斩钉截铁地说道：“教主绝不可如此悲观。您一定能取回您修炼半生的功力，独步天下，一统武林！”

    李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快活地笑了起来：“好，那就拜托你了，我一切听你安排。”

    万我教议事堂上，彪形大汉坐在宽大的石椅上，一脸的得意和傲慢。

    “听说你们有事要报？”

    “是的，我们找到教主的行踪了。”

    “什么！”大汉拍椅而起，连忙从高台上走下，“教主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怎样了？！”

    “请坊主先屏退众人。”

    大汉一挥手，所有暗影全部消失。

    “教主现在正和千面人在一起。不过，毕生功力已废，现在成了个不知自己身份的凡人。”

    “什…什么？！……消息可靠吗？！”

    “是的。前些日子密探零一曾回报，于教主出关的同一天，在山上看见一人形似教主，但行为不端，毫无教主神韵。属下生疑，便命人严密监视山下情况，果然于今天，发现一个身形体态极似教主的人，他还有一个精通易容与轻功的人随侍在侧。这人的易容术和轻功均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江湖上能同时满足这两样的，只有千面人大人。”

    “千面人！你又想趁机抢功！！！——零一，快带着萧张去无常仙那！千面人肯定要带教主去无常仙那，可不能让教主因无常仙的肆意妄为受罪！”

    “是，坊主！”

    “十四，这件事除了你们两人外，还有谁知道？”

    “是！还有四个密探，我命他们监视白云镇两个出口，如果的确捕捉不到两人的踪迹，则可确认是千面人大人。不过属下只吩咐了任务，未告诉四人原委。”

    “封住他们的嘴，封住这个消息！可恶！可恶的千面人！竟然趁我代行教主之职无法分身时！啊！！！——”

    大汉双手粗暴地在空中一振，顿时四下、远处墙壁的石砖都应声开裂，一股强烈的内功在整个议事堂内波动，零一都被震得往后一退。

    零一看向前方岿然不动的十四，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十四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河滩上，夜色铺满了大地，只留天上的星月，地上的火堆点亮这一片静寂。

    李逸在心里掂量着那几两死人钱，正前方，周方治正在准备晚餐——烤鱼。

    “诶，不好了！我好像把那个玉扳指落在客栈了！天呐，应该值不少钱吧？！”

    “扳指？您是说象征教主之位的扳指？”

    李逸点头如捣蒜，“那东西很重要吗？要我陪你一起去拿吗？”

    “……待再行一日，我留教主在熟人处，再回身去拿。”

    “万一……我说万一哈！万一小二清扫房间时看到了拿走了怎么办？！”

    “只要是白云镇上的东西，就没有不在我教掌控下的，教主大可放心。”

    “哦哦。”

    翌日清晨，两人就到了一家悦来老店，见到周方治后，掌柜立马变了脸色，主动将两人送到秘密房间。

    “赵侠士！许久不见，老奴在这再拜您当年搭救之恩！”

    “钱掌柜请起。近日我遇到些麻烦，需要将我哥哥暂时托付在你处，请务必要好生照顾，”周方治掏出一锭银子，小声说道：“外面危机四伏，请务必让他留在客栈内。不出半日我就会回来。”

    “好好！老奴一定好生伺候！老奴这就为两人准备饭菜去，赵侠士请吃完再出发。”

    “不必了，我现在就走。哥哥，请务必等我回来！”

    周方治看着李逸，特意加重了务必两字。

    李逸笑着送他到房门口，还问掌柜能不能点几个费时耗工的菜，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

    李逸抿唇一笑：“务必啊……可惜瞿赦不在这，不然他一定会等你回来。”

    他闭着眼睛，从窗户跳了出去，果然没有平常人会有的疼痛感。他稳稳落地，而后在街道上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