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暴风雨之夜 上
海洋覆盖率达99.8％，数据描绘不出水摇篮万分之一的美丽，水天一色，赤红的飞鱼成群结队破出水面，展开薄纱般的侧翼在空中滑翔，天空与海洋颠倒，鱼在空中飞翔。 莎旗鱼聚集在悬浮岛的阴影里，半截鱼尾惬意地拍击水面，“那是莎旗，喜欢隐匿在影子里。”海曼解释道。 悬浮岛是虫族运用悬浮技术特别建造的水摇篮基地，水摇篮的生物还未产生智慧，生物链相对脆弱，虫族无意中携带的病菌都可能引起这个星球的一场物种清洗。因此军队尽量减少接触，避免生物污染，悬浮岛像个冷酷的监视探头，监测着水摇篮的生态动向。 雄主站在往外延伸的U型玻璃栈道上，海风鼓荡起他的风衣，吹乱了他的头发。席俯瞰海面的神情仿佛一个置之身外的高贵神灵，只是站在高处凝视着，不言，不语。他侧身看海曼时，才有一丝鲜活的生气，仿佛找到与无数星球间的一点联系，毕竟雄主失去了他的故乡，所经之地都是他乡。海曼从后面抱住席，亲了亲他的侧脸：“要喂鱼吗，我准备了饲料。” 喂鱼可是水族馆长盛不衰的活动项目，深受虫族的喜爱，当然他们豢养的可不是小巧玲珑的小金鱼，而是一口咬掉一天胳膊的凶猛海兽。 “哄虫崽呢。”席还是接过饲料，一把一把的撒下去，一尾一尾的莎旗争相跃出水面，隐在暗处看不清，原来他们的脊背分布橘色圆点，用来恐吓敌人。突然海水倒灌，排列着密密麻麻利齿的大嘴将抢食的莎旗一网打尽，这鱼生的丑陋，体型庞大却灵活，跃至半空甚至想将席连青一口吞下。无神的鱼目锁定席，尾鳍还在摆动，鱼身裂成两半，胃袋里的小鱼同他的尸块洋洋洒洒落下，被海洋深处的肉食者分食殆尽。 “海曼？”席连青是第一次看到军雌使用精神力，他的眼里仿佛看到一把无形的兵器，切豆腐般破开鱼身，据说海曼A级的精神力足以劈开璀璨号，那可是用最坚固材料打造的帝国军舰。 “没事，不会咬到你的。”海曼摸摸雄主的脑袋。 席甩开海曼的手，缠着海曼使用精神力，战场上击毁战舰的上将只能拿精神力割玻璃，雄主还兴致勃勃地说：“在栏杆上画条小鱼。” 哪怕平日是一副成熟雄虫的样子，背地里像虫崽一样喜欢玩闹，海曼自觉看穿了席，也不想想，席对待别的虫的态度，只有他才独有席幼稚的一面。 “悬浮岛有些无聊，明天我陪你去海底玩。”海曼说。 “能去吗，我出来一趟都被研究员消毒五次。”席抠着上将刻画的小丑鱼说：“他们还提醒我减少使用虫族的科技文明。” “别担心，我都准备好了。”海曼扣好雄主风衣的排扣，说道：“你看中哪头海兽，我们就抓起来养在璀璨号上。” 科研团队住在悬浮岛的实验室里，军雌层层把守，席对虫族关于精神力的研究成果很感兴趣，运用上将的权限察看了不少论文文献。 至今，虫族对精神力的了解仅限于这是虫族大脑独有的一种神秘力量，它将雌虫的思维转化成触不到的能量，席翻阅到杰勒米的论文，文中探讨了精神力是否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可能性，最后杰勒米认为精神力是开启虫族高等文明的关键，文章的出处挂在一所高校名下，撰稿人写的是杰勒米教授，席有些好奇，与这所科研成果备出，深受帝国重视的高校比起来，947研究所是带点服务性质的政府机构，它主要为虫族提供基因测试，并没有浓厚的学术氛围。杰勒米怎么不去做教授，而是去研究所担任一名基层服务的研究员。 星网上高校的内部网有小道消息称，杰勒米在担任教授期间，提议解剖雌虫大脑进行研究，死去的雌虫是没有精神力波动的，这种活体解剖的做法与校长的原则相悖，杰勒米最终辞职离校。 虫族的伦理道德和人类有很大出入，席也没办法客观判断杰勒米的想法是对是错，但辞职这件事很有意思，有才的科学家难免傲气，研究方向出现不同应该是常态，校长也是科研出身，手底下还管着一大群科学家，怎么会容忍不了杰勒米的一个提议，两个虫之间应该有更深的矛盾。 八卦果然比论文有趣，席连青又研究了几篇文献，发现雌虫的精神力在经过军队训练后，大部分只能粗糙的凝成盾、刀等样式，但是消耗巨大，长时间使用会导致雌虫精神衰竭。 席的精神力稍显鸡肋，目前只能像第三只眼睛一样读取虫族五星秒内的思维，再加上一个，能“看到”雌虫的精神力。不过自己可能是雄虫里唯一拥有精神力的，席可不想当研究所的小白鼠，平时从不使用。杰勒米的团队在追踪疑似拥有精神力的章鱼，席想偷偷过去看看，能不能看到章鱼精神力的形态。 “席，走吧。”海曼拎着两颗铜球走过来。 席跟着海曼到了悬浮岛底部的一处玻璃房，房间中央有一根灌满海水的粗壮透明水管，直通海洋，海曼喂给席一颗红黑胶囊。 咽下胶囊，席连青感觉两条腿传来新生皮肉的痒意，脚踝处生出晶莹剔透的鱼鳞，鱼鳞的边缘异常锋利，席身上的衣物被划得破破烂烂。 “这是基因覆盖胶囊，提取了水摇篮里的人鱼基因，可以短暂阻止虫族基因的表达，让我们呈现人鱼的性状，药效持续到明天清晨。” 席的耳后裂出鳃来，双腿外侧的鳞片向内分布，他跌坐在上将的臂弯里，拥有了一条鱼尾。放入管道，仿佛天性如此，席身姿敏捷的在水里翻滚旋转，他有一条幽蓝色的鱼尾，灯光折射下，仿佛缀满星光的深蓝夜幕，侧鳍和尾鳍颜色渐浅，至末端滚了一道水红卷边，宛若细纱在水中舒展。他的黑发飞速生长，很快长发及腰，海藻般在浪里浮沉。 海曼脱下衣服，露出完美的倒三角身材，胸膛宽阔，腹肌匀实，还软着的性器分量不小，可惜没有用武之地，弯腰伸臂间，腰肢如一张劲弓韧性十足，席透明的蹼掌拍了拍玻璃，冲海曼吐了一个水圈。黑发人鱼直立在水中央，肤色苍白，红唇似血，额角至颧骨处还有几片泛着幽光的水蓝鱼鳞，妖冶魅惑。 吞下胶囊，海曼跃入管道，入水的瞬间，腿部生出一条银白鱼尾，通体闪着银光，海曼骨架粗犷，生的鱼尾健壮有力；席连青骨架纤长，生的鱼尾灵活修长，两虫立在一起，席头一回看到上将的头顶——基因不同，上将还是一头利落短发。 铜球是开采水摇篮上的金属制作的镂空小球，里面装有基因采集器，防止虫族基因污染，海曼将球挂在席的腰间，搂住他的腰向通道深处游去。 此刻是水摇篮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正午，两条人鱼冲出管道，自悬浮岛底部跳入海水。人鱼是海洋的宠儿，鱼尾一摆，就窜出十几米，仿佛所有的海水都为他让路，席跃出水面，看到不远处白衣研究员正向海里投放白色圆球，有一颗飘到了席的身边，他捡起来摇了摇问：“这是什么？” “可回收的探测器，也能采集生物信息，不过我们佩戴的铜球是用来销毁采集到的虫族基因。”基因是虫族的骄傲，让他们立足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高等生物的基因顽强霸道，若是泄露，可能会使别的生物产生变异。 抛开白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席跟在海龟群后面悠闲地仰泳，这里离海面不远，漂浮着浅粉色的水母，海龟像吃面条一样吞吃水母，水母的触须偶尔会碰到鱼尾，席的鳞片闪过一道暗芒排解掉毒液，人鱼不惧水母的毒性。 海曼绕着雄虫游了几圈，示意他跟上，银色鱼尾快出残影，席紧跟其后。 海底深处有难缠的海兽，海曼在阳光能照亮的浅层海水穿行，他心中有一条规划好的线路，直奔海洋中的天堂——珊瑚礁。 穿过逼仄的岩层，前方豁然开朗，海曼在水摇篮找到一个小岛，这里有海浪筛选过的沙滩，水温适宜，珊瑚五彩缤纷的招展着，海曼和席游得太快，岸礁水波震荡，呈现出不正常的平静，什么鱼类和软体动物都不见踪影，只有一丛丛的珊瑚扎根礁石。 海曼目光如炬，尖利的指甲挖出一颗黑乎乎的生蚝，拿海水涮洗几下，撬开水波状的青灰外壳，露出一坨嫩白细滑的蚝肉，送到雄主嘴边。 蚝肉生吃，味道鲜美，带点咸咸的海腥味，上一世不怎么吃海鲜的水乡人勉强能够接受，席连青记得生蚝有潜阳补阴，收敛固涩的药用价值，也加入翻找生蚝的队伍，要多采几个给上将补补。 两条人鱼把珊瑚礁搅和的乌烟瘴气，上将连吃了五个生蚝，忙带雄主去鹿角珊瑚处看龙虾打架，黑红龙虾和黑白斑点龙虾斗得正凶，虾钳都打掉了，白白便宜了席一只大虾钳。席钻出水面，掰开虾肉，和上将分吃了，肉质晶莹，略有回甘，比生蚝好吃不少。 珊瑚礁生活着丰富的海洋生物，席趴在白沙上，看海葵捕食，海蛇爬行，海蛞蝓慢吞吞的挪动，头顶是掺有阳光的浅蓝海水。席枕着一块礁石，昏沉欲睡，不远处上将在拾取好看的贝壳。 左侧的珊瑚里闪过一抹亮眼的金色，席只当是太阳照花了眼，再睁眼时，看到一尾金发美人鱼围绕在上将身旁，抖动尾鳍求偶。待在帝国太久，席差点忘了宇宙是有雌性的，美人鱼披着大波浪卷发，肤如凝脂，裸露着高高耸立的丰满胸部，袒胸露乳的就来撬墙角。人鱼在人类的幻想中总是美好温柔的，然而能在残酷海洋斗争里存活下来，人鱼的血脉深处是暴虐嗜血，席瞳孔微缩，亮出利爪，谋划从哪个角度能一击折断美人鱼细长的脖颈。 海曼警惕的盯着金发人鱼，他听雄主描述过故乡的生活，在那个古星球，大部分男性选择与女性缔结婚约，眼前美人鱼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是寻衅挑事。两条人鱼默契无间，同时冲向金发人鱼，美人鱼反应及时，转身向深海逃去，席的指甲只划破了她的侧鳍。 美人鱼惊恐的情绪十分鲜明，席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读取她的思维，基因覆盖胶囊看来不能影响他的精神力，席和海曼前后堵截将人鱼逼到死角，席突然拦住海曼比划：她怀孕了。 美人鱼不过是想为孩子选择一个强壮的父亲，她和族群迷失在一片绿藻林，身体日益笨重的人鱼很难在危机四伏的海洋生存，这才冒险加入新的族群，没想到遭到同类相残。 海曼打量着人鱼微微凸起的腹部，收回利爪。席在读取思维时，察觉到人鱼这个物种的神奇之处，他们的思维是互相连接的，每条人鱼仿佛渔网上一个个节点，席通过一个节点可以读取另一条人鱼短暂的思维，或许这就是资料上说的人鱼凭借心灵感应交流。 席在海曼背上书写：我们送她回去吧，她迷路了，会和孩子死在海里的。 海曼点点头，席注视着人鱼，精神力连接无数人鱼的思维，大量读取到一条沉船的画面。席在脑海里命令人鱼：带我们去找沉船，你的族人在那里。 人鱼的情绪和兽类一样简单，她欣喜的在前带路，欢呼着：王后。 经过海底暗流，鲨鱼袭击后，海曼和席抵达人鱼聚集的沉船，海曼游过去细细打量，在虫族占领水摇篮之前，星球上还残留着外来物种的探索痕迹，沉船是砍伐水摇篮上的木材制作的，像是低等文明的技艺水平。 金发人鱼游进沉船内部，不一会儿，船舱，桅杆，甲板处游出各色人鱼，甚至外出捕猎的人鱼都赶了回来，拥簇着席和海曼。金发人鱼指着席传递信息：王后。情绪和思维混杂在一起，席只能读出金发人鱼认定他是族群的新王后。 一声惊雷，水质浑浊不堪，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人鱼们仰望海面，神情郑重敬畏，裹挟着他们向海面游去。 这是一处悬崖峭壁，密布星罗棋布的礁石，雌性人鱼挽着手臂将席围在圈里，雄性人鱼和海曼围在圈外，云层厚实，遮蔽了天光，几乎压在人鱼们的头顶，狂风卷起湿发，人鱼开始歌唱，传说塞壬的歌声空灵脱俗，常常在暴雨之夜引诱船员跳入大海，人鱼生而知之，带有完整的传承记忆，席在歌声里想起遗忘的记忆。 人鱼是母系社会，王后是整个族群的领袖，生而不凡，雄性人鱼会在在暴风雨之夜搏斗厮杀争夺初夜权，胜者才能成为王后的配偶。 一道闪电照亮天幕，瓢泼大雨随之落下，隔着雨幕，海曼看见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有胜者，才配得上王后。 夜幕彻底黑下来，黑紫的闪电亮了一瞬，雄性人鱼的争斗异常惨烈，彻底失去战斗能力的人鱼才会不甘的离开战场，雌性人鱼围在席的身边，用海藻编织他的黑发，贝类和珍珠点缀发间，海底闪亮的天然宝石装饰宽大的鱼尾。人鱼将浅绿色的凝胶均匀涂抹在王后每一片鱼鳞上，席猜测和闪亮剂一样的功效，鳞片在夜色里都闪闪发光。席侧躺在一块最大的礁石上，装扮结束的雌性人鱼也躺在附近的礁石上，静待雄性人鱼结束战斗。 风卷云涌，空气里是海水的湿润气息，雨势缓了下来，浪花卷着血沫拍击峭壁，胜负已定，海曼带领着所有雄性人鱼向王后游来，毫无疑问，他是最后的胜者。 海曼吻了吻席的蹼掌，唤道：“王后。” 其余的雌性人鱼选择好配偶，拥簇着他们的王和王后游向峭壁下的一处洞穴，洞穴里空间开阔，中央有一个天然蓄水池，是王后的王座，席抱着海曼跃至池中，云雾散开，一轮新月挂在上头，皎皎月光似水，一对对的人鱼虔诚垂首等待。 “他们在干嘛。”海曼问。 “在等王后和王交配。”席拨开肩头长发，幽蓝鱼尾交缠上银白鱼尾。 仿佛一个讯号，底下水声沸腾，族群迎来盛大的交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