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人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宫娥扶着我回到床榻上，另一个小宫娥把破碎的暖香炉收拾起来，过了一会，宫娥又恭敬地递给我一个完好的暖香炉。我接过去，暖香炉让我冰凉的手暖和了许多，我闭上眼睛，却只感到累……

    隔日我便回了宫，宫中的人大概都听说了我在外面杀了一个女子的事情。

    恰逢初春，过些时日便要选秀，内务府揣摩不透我的心思，于是拿着秀女的册本来我这里请示。

    我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只是揉着太阳穴，随便地挥了挥手。内务府的小太监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退下。

    他们弄不清我的态度，他们并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选秀。

    到了我这个年纪，后宫里的女人有三千人还是五千人，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衣服上的浮沉，有什么好要紧的。我杀大雄宝殿的那个女子，不是因为嫉妒，只是因为她和尤相思长得像罢了，并且还都姓尤。

    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我手里只要有权就好。

    在我嫁给云谏的那个晚上，从来没想到数年后的我会变成这样。

    当年义父让我自己选亲，我选了当时还是小兵头的云谏。大婚礼成，洞房花烛夜，他挑起我的盖头，我见过无数次他的笑靥，只觉得他在那一晚，是笑得最甜蜜的……

    说句俗气的话，因为当时他是拿一颗真心待我，我也拿一颗真心待他。

    云谏，云谏，真是一个让我心痛到绝望的名字。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刑场前，我的父亲被处死，只有他一人愿意为我父亲超度。他身穿一件破禅衣，秀美的眼睛悲悯而凉薄。

    按理说，我是义父的义女，除了我还有大量适龄的待嫁女子，我理应嫁给我的义兄，而不是云谏。

    义父的理念便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意欲为我选夫。

    于是那晚，便举办了晚宴，除了云谏还有各大世家的男子。晚宴即将开始的时候，我便在内心默默叮嘱自己，万事不可太过出挑，行为要中规中矩。

    我的模样并不美貌，相反的，甚至谈不上好看，皮肤黝黑，身材矮小，长相平凡，还有一双大脚。

    义兄性子浪荡善妒，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烟柳巷的美人看多了，定然看不上我这样的女人。

    那些世家公子显然是受到了家人指点，个个默不作声，毫不出挑，甚至还有称病不来的。

    因此，义父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笑脸相待变得神态恹恹。

    后来散席时，我捡到了一个抹额，那时候的军队是用抹额来当军装服饰标志，整顿军容军貌。扶额怎么说也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对军人来说。

    若是遗落在外，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

    我按照原路返回，走到下院的时候听到了其他军人语气戏谑地在和另一个人的对话，“兄弟，你看到了吗？将军的义女，生了一双大脚。”

    我察觉到这是男人们的私话，是关于我的，便想要侧耳听听。

    我听到一声悦耳磁性的声音，“人各自安好，你别操心人家女儿家的事了。”

    那个人似乎不满他替我说话，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军队都这个样子了，朝廷前途未知。一个女人又能活成什么样呢。”

    他的声音染上怒意，“朝廷麻木不仁，军队颓废不堪，各自互相内斗，这样怎么能打下天下……”

    之后的对话颇有无聊，我俏俏退下去，之后又绕了一圈，装作刚刚来到了下院。凑巧碰到了迎面走来的云谏。

    我垂眸低头看着他向我请安，“参见小姐。”我听出他的声音就是刚刚的声音替我说话的青年，他怎么知道我是府上的小姐的？

    我有些懵，语气略带惊讶，“你见过我？”

    我看着他，额头没有带着抹额，一身素衣，大概是以为宴会将要结束，所以穿的不那么正式。

    他谨慎地回我，“回小姐，你是从大庭院方向来的。”

    闻言，我笑笑，“宴会是散了吧，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时的云谏只比我小三岁，却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羸弱，看着像个十三岁的少年。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不是孩子。我叫云谏，自幼父母双亡。”接下来的话让他有点难堪，他的脸有些发红，不敢抬头见我，声如蚊呐，“我的抹额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