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大赦

    这样平平稳稳又过了大半年。天福跟其他人一样，现混两个饱一个倒。忙时练兵摆阵，闲时吹牛打屁。要是犯了瘾，就去逛白房子，每月一两次，并不费什么。日子不算很完满，但没啥大毛病。转眼入了秋，一天晌午大伙儿聚一起吃饭。刚坐下，就有八卦的急着开口，说你们听说了没有？

    大家都没听说，于是那人就有了一手消息的快活，说咱皇上，跟着拼命使眼色，不往明白了说，意思是你们懂的。听的人里确实有懂的，也有知道这事的，有几个是没当回事，大部分因为不是什么好消息，不敢乱传，现在有人起了头，大家小心翼翼地，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拿宫里的消息下饭。

    就有人搭腔，“说是，卧床不起，快一个月了。”也有虔诚礼敬的拦着不许瞎想，说圣天子有神灵保佑呢，哪会有事。这话其他人都不信，每个圣天子都有神灵保佑，也没见谁不死啊，但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好把那人跳过去。又有一个说，这龙体欠安，也有一年多了吧。咋最近又提起来了？

    最早开口的那个，因为有认识人家的女儿嫁给宫里太监做外室，很有些小道消息，就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说，咱皇上身体一直不错，没病没痛的。就是去年这时候，那个啥，偶感风寒。太医院说几天就好，可老也没好完全。这么着拖到现在。最近听说，把早朝也免了。他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要说他老人家，横是也快六十了吧。于是大家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跟着就有人吃着自己的饭，操着宫里的心，说那不上朝，朝政咋办呢？没人管起可不得乱吗？前一个很理所当然地说，有二殿下和龙将军管着呗。大家听了就放了心，因为都知道那两位是靠得住的，跟着开始窃窃私语，既然二殿下明摆着是要继位的，不提前传位就算了，为啥迟迟不立太子呢？这可是天家的事，谁也不知深浅，也不敢乱猜，说了几句，就把话题转了，议论起要是二殿下即位，他们这些人会怎么样。前几任皇帝，包括现在这位，都是好南征北战的，几十年打下了不少地方，当然也死了不少人，留名青史呢。那位二殿下呢，虽然也出征立过功，但据说并没有继续开疆辟土的意思，他大舅子龙磐虽然是将军，这点上两人倒是一气的，所以也说不准到时候发了最后一笔饷银，就让各人过各人的去。

    天福扒着饭，听那些人提心吊胆又热热闹闹地讨论，再夹一筷子菜。他虽然没田产没祖业，好在年轻有力气，当兵两年，手里有了点积攒，加上这两年世道好，所以并不担心出去了会饿死。不过他听这些人的说话，忽然想起来件事，以前在乡下听老人门说过，每次新皇帝登基，就会大赦天下，把关押的犯人都放出来。他心里打了个突，那样的话，他想，那样的话……

    但现在他很识相，只听别人说，自己闷头吃饭不吭声，过后也不去问邱二，因为准知道邱二会知道他想的是啥，泼冷水也就算了，说不定又要搞出什么事来。他就等着啥时候周围没人了，找个年纪大，人老成，又不爱说闲话的去问，问的还不是十足实话，只说自己有个认识的，前两年犯事下了狱，要是以后有大赦，能不能给放出来。

    那人说这可没准儿。上次大赦还是当今皇上登基那会儿，都几十年前了。论理，要是以后二殿下登了基，那也该有，但也得分人。他看看天福，那要是杀了人的，恐怕也不能放出来。

    天福忙说没有没有，不至于。

    那人点头说，要是小罪，大概是可以的。

    天福想忍没忍住，又问，那到时候，咱白房子里的那些人，也都会放了么？

    那人想了想，说这可说不好。那人虽然没什么大罪，但都是犯在当今天子手上的。关在这儿，那是宫里的意思。要是二殿下想顺着现在皇帝的意思呢，那些人就得继续关着，要是他想放了呢，也不是不行。天意难测，谁知道呢。

    天福点点头，没敢往下问，不过心里觉得还挺有希望的，甚至在想，要是真能给放了，说不定他可以把当初芸姑给自己那只耳环，他还没拿去换钱呢，还给她。虽然不值什么，好歹也是件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哑巴是那个二殿下派人给抓回来的，这样想的话，似乎希望又小了。但立刻又想到，那么多人都说二殿下人好，慈悲，又体恤民心，既然是好人，说不定能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抬抬手不计前嫌呢。但别人也说这位殿下孝顺得很，皇上生了这一年的病，他天天督促着御药房用各种好药，衣不解带地侍候呢，要是他愿意顺着当今天子的意思，恐怕就不能给放人。但哑巴已经被关了这么些年，要说当年犯了案，到现在也该还得差不多了……

    天福这么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阵子，想不出究竟，叹了口气，只好算了。不过他既然存了这个心，有时候再去逛，从哑子身上爬起来的时，看他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想跟他说说话，提提这事儿，但张了张嘴，还是没吱声。心想，要是说了，哑子以为可以出去，结果却不行，那就不好了，而要是他因为知道了这个事，一心盼着现在的皇帝快死，那就更不好了。好在这白房子里的一天天，每天都是一样的，只要再熬几个月，至不济几年，总是能知道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