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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好狗(四)他喜欢我

    灯光把漆黑的夜割裂成两个世界,一辆车在离严栝五十米的地方缓缓停下。

    车上的人看着孤零零站在路边的男人,尘土和草屑沾在他刮得开了线的黑衣上,整个人灰扑扑的。明明是一身狼藉,却因为那双漠然的眼睛并不显得狼狈。

    “……严哥,你没事?”

    摇下玻璃,是一张面色发白神色惊异的脸。严栝看清了,是小五。

    他把头盔摘下来拎在手里,眼神黯了一瞬,另一只握紧刀的手松了劲,插到口袋里,精神却没放松下来。

    虽然庆幸没遇上几个手持武器的大汉,但他也不想在这时看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

    时机不对。

    这么一想,小五跟着他也有四年了。

    刚来的时候十八岁,和他最初跟着庭哥的年纪差不多,是个干瘦的小孩,看着只有十五六。据说在他们一大家子人里排行第五,大家就叫他小五了。因为家里人没钱治病,他就出来挣快钱。

    而他也确实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是他们这些法外之徒里少有的孝顺。

    可能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人有点胆小,色厉内荏还有点粘人,严栝老是骂他,心里却拿他当个麻烦的弟弟一样。

    他还见过他亲妹妹,刚上初中,是正经的好学生,大眼睛双眼皮,穿着不合身的旧校服很乖地跟自己问好,羞涩地把他递过去的钱推了回来……

    严栝看着那双像是因为担心他而显得过分紧张的眼睛,心想我真他妈的不想怀疑你。不应该是你。

    “我为什么会‘有事’?”严栝看到他僵硬了一瞬,“怎么是你开的,二毛呢?你们没一起?”

    “啊…我听见很大一声响……二毛,二毛开了另外的车,说分头追快一点。”

    小五攥着方向盘的手神经质地抖起来,连带着严栝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小五没提为什么车被抢的事,严栝也没问。

    他往侧面走了几步,拉了下车门,没打开。车上的人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看着他。

    “带我追个车。操他妈的差点让人撞了。”

    “哦!哦好。”小五如梦方醒,连忙把锁打开,严栝提了一口气爬上副驾驶。

    无线电不知道飞哪去了,还好裤子里的手机还在,拨了圆仔的号码,对面一阵兵荒马乱,问怎么了,说收不到沙鹰的信号。

    严栝简单说出了点情况,让他们顺着路继续往这边赶。

    小五发动起车来,开得歪歪斜斜, 一边止不住地擦汗。

    从余光看到严栝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面罩解了下来,很放松的样子,黑色的衣服也看不出什么。

    他惴惴不安地问道:“严哥,你没受伤吧?”

    “没事。”严栝满不在乎地答。

    “哦……那就好。那就好。”

    小五不再说话,专心开车。货车早就跑得没了影,他们下了山,在一条叉路口前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严哥,往哪开啊?”

    严栝沉默两秒,眉毛拧紧了狠狠地说:“算了,正事要紧,让那孙子躲过一劫。不管他了,直接去找庭哥。你知道在哪吧,快了点过去。”

    小五听了手上一动,车子已经左拐了。

    “往哪走?”严栝放轻了声音。

    “不是浦安港嘛……”小五恍惚地回答,话音刚落,自己也反应过来,脸色惨白。

    “严哥!我……我不是……”

    严栝冷笑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头还有些昏沉,刚才的撞击并不是全无影响,现在靠在椅背上压着肩膀,借疼劲保持清醒,还挺管用。

    他把脑子里的一锅粥搅和了一下。连他都是晚上刚知道庭哥去的哪,也不可能透露给其他人,如果不是得了消息,小五根本无从知道,被他一下就诈出来了。

    当初沙鹰在台球厅一下就被找出来,又在那么巧合的时间在自己人的眼皮底下失踪,开了有定位系统的车引自己上钩,那货车有恃无恐恐怕也是有内应候着吧!

    而小五的车被沙鹰抢了,但作为率先追过来的人,连沙鹰的消息也不问一句……他当初在搜寻里起着什么角色?最初递的消息是不是也和他有关……一桩桩事情串联起来,只缺几个关键点。

    严栝脑仁还疼着,也不去想了。

    只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他是单纯确认,还是过来收尾的。

    严栝不信小五有这个本事,除非自己快断气了说不定还有可能。

    其实他大可以不这么直接而是慢慢试探,再假装不知来个将计就计。

    但今晚实在没这个心情,精神也绷得快到极限,只想尽快把事情平了。

    “是谁?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有什么目的?”严栝平静地看着前方,漆黑的公路好像没有尽头。

    “严哥,严哥你别逼我……”小五开着车,知道自己解释不清,脸上都是慌乱。

    他猛踩油门,抬高了声音叫道:“要不然我们一个也活不成!”

    “你不敢。”严栝转头看着他,终究还是带上一点咬牙切齿的滋味,“小五,你也跟了我四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

    他看着小五哆嗦的嘴角,忽然缓了语气,继续说道:“你也不敢死……你那个家是真的,你妈的病也是真的,不管谁指使你的,现在还没拿到钱吧,还是出什么事了?”

    干瘦的青年不答,眼里噙着泪光。

    严栝看见了,叹了口气说:“是你严哥对不住你,什么都没发现,活该……”

    “不是!严哥!对不起,我,不是这样……”小五听他这么说,语无伦次地喊着,把车开得更快了。

    “严哥,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可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家人死!……我也没想让你死、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对付你,他只用手机联络,我不知道他是谁……”

    小五哽咽地说着,语速飞快,像是这样就能逃开心理的恐惧。

    四年来,他很少睡过安稳觉。一开始,给他的命令就是跟着严栝好好干,也不要求他做多余的事,让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而当电话响起,他记起来的时候,已经抽不开身了,他总是想,如果他真的是严栝的小弟、真的有严栝这样的大哥就好了……严哥说得没错,他太笨了,能骗过别人是因为先骗过了自己。最后哪边也落不下好。

    那个人只偶尔联系,都是问些莫名其妙无关紧要的事,前几次他回答了,心里惴惴不安,却并没有听说出了什么事,于是以为这次也会这样,从放出沙鹰的消息开始,他按具体的命令一步步做下去,直到骑虎难下。

    可他家人的命都捏在那人手里,妈妈的病也经不起再耽搁了,他妹妹小芸这几天还被接到了“二叔”家……而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二叔。

    小五突然激动起来,对严栝说道:“严哥,严哥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他说过、你要是跟着他的话,绝不会亏待你的!”

    萧庭在他心里就是恐怖与变态的代名词。

    他偶尔缩在严栝身后见到他,感觉到那深沉的视线从身上掠过,即使没有正对着,心里都害怕得不得了。

    跟着严栝时间一长,也知道了萧庭的喜怒无常和诸多规矩。

    很多手下方便时就会住在严栝的院子里,之前严栝例行公事去汇报工作,偶尔会留在萧庭那里过夜,但回来的时候多数都是带着伤的,有时还很不体面,换衣服时露出一身受过凌虐的痕迹。

    他在这方面神经大条,以为自己瞒的挺好,其实早被人看在眼里。

    而最过火的还是萧庭用在严栝身上的那些折辱人的法子,小五亲眼看见过一次……震惊到不敢相信。

    他不是雏,混了黑之后更对五光十色的娱乐场所熟悉起来,但那些用在欠教训的公主和MB身上的手段,严哥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受得了。

    可是,那如何扭动着一塌糊涂的身体哭叫着求饶的样子也留在了脑海里……严哥肯定是被逼的。

    小五越想越觉得有底气,继续说道:“反正、今天这样,大佬也不会放过你的,他、他对你那么凶……”

    严栝听到这,再也忍不下去。

    面无表情地抢过方向盘猛得左打,车子忽地开上路沿石,小五下意识踩了脚刹车,还是哐当一声撞上路边的树被逼停,没等缓过神来突然挨了一拳,头狠狠磕在左侧窗户玻璃上,被猛然的撞击砸得眼花耳鸣。

    严栝解开安全带,起身过去攥着小五的头发一薅,“少他妈废话,给你脸了要你多嘴?啊?你懂个屁。”

    他一下一下地攥着人往车玻璃上撞,全然不顾小五的哭嚎,血痕蜿蜒而下,“我今天这事是谁害的你不知道啊?这时候来装?”

    他翻脸像翻书一样,骤然撕破了片刻的温情。

    虽然刚才也不全是在哄他,一方面是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信息,另一方面也是真寒心,四年就算养条狗都早养熟了,全凭理智忍耐着暴发的冲动。

    但他就听不得别人说萧庭一句,一时间耐性全无,心里还担心着港口那边怎么样了,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看到再问不出什么具体的消息,下手也没轻没重起来。

    多新鲜那,猫哭耗子!

    小五说的他又怎么不知道?

    先不提明目张胆地违抗庭哥的命令跑出来会有什么下场,光算明面上那些:没把场子看好,沙鹰死了,肇事者跑了,手下还出了个二五仔,不知道埋下了多少隐患。

    有这一箩筐的错处,只按帮规处置今晚也不可能竖着回去。

    萧庭对自己凶吗?他想不起来了,脑子里还留着不久前的一番云雨,满是萧庭的模样。

    其实身体也记着,屁股不算疼,但里面的酸胀感现在还没消下去。其实并不舒服,不过这会儿的感觉怕是也享受不了多久了。

    小五头破血流,歪在车窗玻璃上,刚才还哭着求饶,现在一动不动晕了过去。

    严栝从他身上摸走了手机,锁屏密码试了两下就开锁成功,是他妈妈的生日。小五用来打钱的支付密码也是这个。

    看到最近的未知号码拨过去,果然是空号。一切都像回到了原点。

    严栝把东西收好了,驾驶座中间的储物盒里有包烟,他点起来慢慢吸着,指尖一下下去碰冒着火星的烟头。

    真傻啊。

    “小五,呼……你以为庭哥是爱折磨我吗?”

    严栝吐出一个烟圈,低声说着,慢慢笑了。

    “错了……他喜欢我。你看着吧。”

    如果你还有机会的话。

    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

    裤子里的手机振动起来,远处传来一片声响。

    严栝把烟攥在手心里灭了,提了提神,烟灰从指缝里漏出去,洒下一片灰白。

    他开门下了车,远处的灯光骤亮,晃得他闭了一下眼。

    夜还长得很,还有的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