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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好久不见

    第四十八章    好久不见

    九月二十七号这一天的晚上,卞小渔从游泳池回来,换过了衣服,穿着小睡裙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下手机,读到了宣东淳方才发来的消息:“明天放假了,连续七天的国庆假期哈哈哈哈哈!”

    卞小渔:“恭喜恭喜,今天晚上就可以放松了,不过明天我可要上班了。”

    看一下日历,二十七号是星期日,国内应该是将这个双休日推迟到二十八号二十九号,接续上后面的三天国庆节,再加上两天双休日,便是一个七天的小长假,如果不用加班,那还是相当爽的。

    每当国庆,便是宣东淳要炫耀的时候,冰岛的国庆只有一天假期,看看中国,三天!

    每年这个时候,卞小渔也有点着急,七八九十和十一月这五个月,都没有什么法定假日,八月倒是有银行和商业日,然而自己是在地热公司,假期并不属于自己,那一天倒是街上的银行和商店都关闭了,员工得以休息,只有自助柜员机和售货机还在工作,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自己都要提前安排好这两方面的事情。

    宣东淳也很是得意:“这个假期我一定要好好爽一下,前面连续上了七天班啊,真的累死了。”

    卞小渔问:“去哪里玩儿?”

    宣东淳:“第一天先在家里睡觉,很惹人烦的是,明天上午还要过去加班,下午回来我要痛睡几个小时,晚上接着睡。”

    宣东淳说出的是一个办公室白领普遍现象——缺觉,虽然是从事脑力劳动,然而压力也相当大,所以每当休息日,宣东淳便是狠狠补眠。

    卞小渔自从来到冰岛,对这个问题的体认也更为鲜明,从前她在武汉,可以说是全年无休,那个时候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回来后可以休息,累了就早一点睡,然而在冰岛,即使是建筑方面的工人,也是执行双休日,过了两周之后,卞小渔有一天忽然想到,“从前那样的一周七天上工地,我是怎么过来的?”

    卞小渔如今其实也是这样,每当休息日或者是节日,要找个时间痛快地睡一觉,一般都是在下午,一睡就是几个小时,一直睡到黄昏,起来料理晚饭,吃过饭后再读读书,就去游泳池,晚上十点钟左右又躺下来睡觉,到第二天基本上就会恢复许多,本来那种以为是“永久的,不可治愈的疲劳”,现在似乎没有那样紧密纠缠了。

    想到,卞小渔蓦然间又想到了周德芝,与书中的菲奥娜一样,母亲在青春浪漫的时候,也是飞扑向爱情,和卞庆发生关系,有了身孕,从发现怀孕那一刻,周德芝的姿态便愈发低了,而卞庆家的规格倏忽抬高了起来,周德芝可以说是含羞带愧进入卞庆的家中。

    所以像韩晶那样死死只要绑定雄性亲本,卞小渔以为是相当的不靠谱。

    到了十月三号,想到在国内还是国庆节假期,宣东淳从二十九号开始,终于不必再加班,这几天出门游玩,虽然也是“到处都是人”,不过经历了长久的工作,人毕竟还是要换一换脑筋的,不过这一天在冰岛是一个寻常的周六,卞小渔九点钟坐在教室里,要开始上冰岛语的课程。

    今天很出乎意料的,讲课的是Katrín,那一位冰岛老师,这样临时的换课本来不至于令人很惊讶,偶尔会有这样的事,比如其中一位老师忽然间有事,当天不能来上课,两位老师就换班,然而今天来的是Katrín,她前两年去了日本啊!

    课堂上大家并没有表现出好奇,然而到了休息时间,大家端着咖啡凑在一起,便难免要闲聊起来:“Katrín,你什么时候回来冰岛?”

    褐发碧眼的Katrín有些伤感地说:“因为不能适应,真正要生活在一个地方,与原来的远观是不一样的。”

    然后Katrín便和她们讲起在日本的经历:“说话太过含蓄,一句话真正的意思在话语之外,日本人是很能理解的,然而我只听那说出来的语言含义,时常会惹得上司很不高兴,而且还有同级别的男同事让我去帮忙倒咖啡,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可是有一次我实在很忙,便请他帮我倒咖啡,他的脸色就很古怪,好像我提了一个很荒谬的要求。”

    卞小渔:日本啊,也是看起来很美,宣东淳虽然喜欢日本,但是也晓得那里对女人的要求是很严苛的,Katrín就碰到了,幸好她没有找个日本男人谈恋爱甚至结婚,否则就更麻烦了。

    北欧虽然号称是女权最强大的地方,然而即使在这里,性骚扰和家庭暴力问题也是存在的,而且并不是奇闻,有一回Vigdís和自己说:“有没有考虑做个激光手术,把这一块东西去掉?有医疗保险,自己不要花什么钱的。”毕竟连配眼镜都报销呢,去除如此大型的斑痣,绝对是对人生很重要的问题。

    当时卞小渔做了个鬼脸:“我还是留着它吧,就当一个刺青一样,这可以告诉别人‘老娘很不好惹!’”当时Vigdís就笑了。

    好一点的就是,冰岛在家暴援助这方面是很注重的,医院有紧急病房,还有专门的护士和精神科医生对受害者进行心理干预,律师团队还有警方和法院也都还算给力,虽然如此,卞小渔也不想受伤之后包扎绷带,所以即使在冰岛,她也不想结婚,连恋爱都免了,毕竟她是个能够独处的人,对于亲密关系,有朋友就足够了。

    另外日本人有话不肯直说,这或许是她们的礼貌,然而在卞小渔看来,就很不方便,卞小渔不是个理解力很强的人,她对旁人语言的领会相当表面,只是从说出来的字词来理解,比方如果有人和她说,“今天很热啊”,她的想法也是,“啊确实很热啊”,而不会反应过来应该过去打开空调冷气。

    她突然想到了里面的斯嘉丽,艾希礼说斯嘉丽总是从字面上理解别人的意思,艾希礼本来的意思是,如果继续依靠斯嘉丽的帮助,他就永远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而斯嘉丽则理解,他是参加了3K党,所以才要逃亡纽约。

    所以当在中国的时候,就有人说她“不是很灵活”,不过到了冰岛,在这种“有话直说”的环境,她倒是轻松了一些,不需要太费心思揣摩,当然了,无论在怎样直爽的社会,说话都要有礼貌,要考虑对方的感受。

    卞小渔对于日本,也是很有兴趣,毕竟日本料理非常漂亮,又因为公司年年组织出国,所以对于出国游,她现在也没有那么淡漠了,对于未来的计划,她想将来如果自己有一些钱了,可以飞去日本旅游,顺便买一些东西,日本药妆便罢了,冰岛本土的一些品牌也不错,比如Blue Lagoon,蓝湖牌护肤品,相当纯天然,不过可以买一些日本的食物,比如酱油米醋之类,不过如果要在那边生活工作,还是要多做一些心理准备,Katrín如此热爱日本,一口日语极其流利,在卞小渔听起来,简直就是个北欧种族的日本人,然而她终究是离开了。

    十月下旬,这天卞小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休息的时候看了一下微信,发现有一个人要加自己的微信,那个人叫做“若有若无”,卞小渔一看,这真的是很稀奇啊,自己的社会关系一向简单,与人少有交往,尤其是这几年在冰岛,更加仿佛远隔天涯一样,居然有中国人要加自己的微信,这会是谁呢?难道是唐轩淘宝群里的人?

    卞小渔点开那个人的信息,发现上面写的是:“小渔,是你吗?”

    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啊,于是卞小渔便加了对方为好友,问道:“我是卞小渔,请问你哪位?”

    过了一阵,对方回复:“小渔,我是庞黛。”

    卞小渔顿时有一种震惊的感觉,庞黛啊,自从她出走,转眼四五年了,那之后再无她的消息,再以后自己离开了中国,与她更加音讯不通,忽然间她居然重新出现。

    于是卞小渔便问:“你真的是庞黛?这些年你在哪里?”

    庞黛很快发来一张自拍,画面上的庞黛十分清瘦,然而面色倒是还可以,不很枯槁,那种神经质的紧张感也消退了许多,特别的是,她胸前挂了一串念珠,虽然是穿的平常的衣服,但这一串念珠显得风格很是另类。

    卞小渔便也发过去一张自己的照片:“庞黛,好久不见了。”

    于是两个人便聊了起来:

    “小渔,真的是谢谢你,靠着你的那一笔钱,我一路骑自行车就到了四川,在一家寺院里住了好一阵,那里的师太们都很好,收留了我,我在那里和她们一起种种菜,念念经,就这样过了两年,这两年我觉得非常清静,我一直是觉得,自己需要静养,在那里住了两年之后,我觉得好像缓过一口气来了,便到城市里面打工,我不能和你说是哪个城市,那些人现在大概还在找我,不过我现在要把那笔钱还给你。”

    卞小渔:“不用了,你家里已经将钱给了我。”

    卞小渔将几年前庞黛出走之后,她家里的行动说了一下,最后说:“幸亏你那时写了借条,我就直接和她们要了钱,当时很搞笑是在警察局,连警察都帮我要钱,她们只好给了。”

    庞黛在那边笑了两声:“这也算是我小小的扳回一局,她们吸血我这么多年,我也吸一下她们,算是她们对我的弥补。不过因为这五千块钱,她们大概更恨我了,所以我后面更加要小心。”

    卞小渔问:“你的身份证之类……”

    “你放心,我已经弄好了。”

    显然是假证件。

    卞小渔没有多问细节,尽量聊一些轻松话题:“在四川啊,那很好啊,川菜很不错的,我从前就想着去四川玩,要在成都多住几天,吃遍街头小吃。”

    庞黛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来:“这边的各种小吃倒是很不错的,有的时候我想念武汉,就跑出去吃东西,吃饱了就不想哭了。对了,她们最近还有找你吗?给你带来麻烦,真是抱歉。”

    卞小渔:“我离开武汉已经很久了,现在我在冰岛。”

    那边沉默了几秒:“你在冰岛,就是北欧的冰岛吗?”

    “是啊,我发几张照片给你看。”

    卞小渔将手机里最近拍的几张照片发过去,有九月的雷克雅未克电影节,很特别的场地,是在游泳池举行的;还有前几天夜晚,自己到窗边拉窗帘准备睡觉,忽然间外面一道极光,绿色的激光如同幽灵一般飘在外面,于是赶快拿了手机拍照,发给了阿凝,这张临时抢拍居然相当有艺术效果,前方的树木和建筑都给极光镀上了一层绿色,看起来有一点魔幻,难怪“权力的游戏”选择这里当外景地。

    庞黛看过之后,说:“真美,蓝色的冰川。那边很安静吧?”

    “是啊,就感觉很多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

    两个人聊了一阵,卞小渔说:“我要去游泳池,下次聊。”

    “嗯嗯好的,你先去忙,以后我们时常聊一聊啊,你放心,我不会像过去那样,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在这里虽然也认识了一些人,但还是想找老朋友聊聊天。啊对了,我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从前的同事。”

    “你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

    这件事多严重,卞小渔当然知道,也知道人难以完全断绝与过去时光的联系,因此自己便算是联结庞黛过去与现在的一个节点吧。

    卞小渔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游泳池,泡在热热的硫磺温泉之中,卞小渔闭上了眼睛,大脑逐渐放空,过了几分钟,头脑又重新开始工作,慢慢地将方才吸收的信息翻了出来,重新加工理顺。

    本来对庞黛的出走,卞小渔是很以为困难的,因为各处交通都是实名制,庞黛大概就是乘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都要验看身份证,她倒是不太可能坐飞机的,飞机也要身份证,非常容易追查,要做到了无痕迹不很容易,哪知庞黛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居然迸发出强大的创造力,想出了长途自行车的逃亡方式,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循着公路标志,一路进入四川,路上投宿不要身份证的小旅店,有时候甚至露宿街头,就这样断了追踪的线索,一直不被打扰地住在四川,没有再受到家里人的威胁。

    庞黛在庵堂之中住了两年,或许就如同她所说的,她需要安静的休养,将支离破碎的灵魂逐渐拼凑起来,事实上这两年的静养确实让她有所恢复,已经能够重新工作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庞黛将来打算怎样?卞小渔没有多问,或者最后回到庵堂吧,也可能买下一座小房吧,她只要不再是一个大脑停摆的类瘫痪者,未来总有希望。

    到了十二月,卞小渔偶然刷国内消息,说有一个公司,叫做“白象丛林”的,给法院关停,理由是“非法集资”。卞小渔看着这个“白象丛林文化传播发展公司”的名字,觉得怎么这样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忽然间想到了当年过年时候,在那家烟雾缭绕的小饭馆,一个女孩举着手机和自己说:“女权手机壳!”

    莫非就是她们?

    卞小渔又搜了一下,果然是那家公司,手机壳T恤衫全系列的商品,如今给人家关闭了啊,这可真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对于网上有人说的,“这是女权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卞小渔丝毫没有同感,她只是觉得,关得好!

    对于那些卖手机壳的所谓“女权”,她是半点好感都没有,这都是什么人啊,这边说着“女人受压迫”,那边捞着女人的钱,要说中国的女权的确是不具备冰岛这样的环境,不要说游行示威表达诉求,就连NGO都困难,不过她们也不该因此这么干,这简直是把管子插在信徒身上吸血,谁给她们圈进去谁就要倒霉。

    如果只是那一次不经意的相遇,倒是也还罢了,可是就在卞小渔即将离开宇森的前一年,那个叫陈涵的女孩子,刚刚大学毕业,对此很是着迷,曾经说,“男人靠男权吃饭,女人借一点女权吃饭也没什么不好”,当时自己就一个大大的白眼:“男人靠男权吃饭,是吃的男人吗?女权不是天天喊,男权吃女人?结果‘女权’也吃女人?”

    陈涵的脸登时胀得通红:“当然不是……我是说,也不能只让人家用爱发电啊,这样太过纯净,是不是太辛苦了?如果只是用爱发电,人家都不爱输出观点了,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当时卞小渔便哈哈一笑:“你放心吧,我也看过她们的言论,一个个闲得无聊,现实中甚至没有工作,就靠在网上找存在感,让她们断网都不肯的,你还担心她们会失望离去吗?那些人对网络都有瘾,少上一天也不成的。至于说的什么用爱发电输出观点,她们要是真有本事写书,那也行的,卖得出去不就赚钱了?结果在这里卖手机壳。”

    陈涵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仍然固执地说:“我是担心她们会离开,不在网上说话了,所以她们赚钱,我接受,我不想失去网上的队友,过分商业化我也反对的,卖手机壳我觉得还行。”

    卞小渔简直要冷笑了:“所以这就是个网红带货,‘女权朋友圈’微商?这哪里是队友,这是杀猪盘,所以你花钱就是为了找人聊天?”

    倒是跟当初的庞黛迷之类似,面对庞黛喋喋不休的诉说,有一天梁道云说道:“你知不知道心理咨询都是要付费的?”

    庞黛小小声:“我也可以给钱的。”

    梁道云:“我不要,我也不想听。”又不是没工作赚不来钱,天天听你说这些,太耗损心灵元气。

    陈涵脸上更红:“任何事在初期都很难,所以你宁愿没有女权的声音,也不肯让她们商业化吗?我现在想知道这个。”

    卞小渔这次真的冷笑了:“所以现在的女权全都是捞钱的?都是商业化?那她们还是别搞了吧。我这个人是不受威胁的,谁要是和我说,不让她赚钱,她就不搞女权,那她尽管退了啊,她们有骨气就明白说,没钱赚就走人,那我佩服她们的坦荡。”

    陈涵有些难过:“她们是没有这样说的,只是我担心她们会离开。”

    “她们能让你有这个想法,就是潜移默化影响了你。”

    陈涵:“……可能吧。”

    卞小渔脑子一转,道:“你还是好好工作吧,现实中最重要的还是工作,毕竟我们都是靠工作吃饭,不是靠花钱聊天。网上那些事,高兴了就说几句,没时间就离远一点,谁也不是专职闹革命的,而且我是觉得,网络靠得太近,影响现实生活。”

    陈涵咧嘴一笑:“我是前一阵再找工作,一时间有些无聊,就看了一看,现在肯定是以工作为重。”

    卞小渔:少看点好,尤其像你这么虚弱又单纯,还是远离收割党吧,也是大学毕业的,这都是读的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