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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股票狂潮滔天巨浪

    第三十六章 股票狂潮滔天巨浪

    八月里,余若荻挪动着酸疼的身体,在街上慢慢地走着,终于又是农闲了啊,纯人工种田累得自己腰酸背痛,好在景心时常抡着小拳头给自己捶打四肢后背,否则更加难受了,现在有时间出门,简直好像囚犯放风一样,从前只晓得穷乡僻壤的人容易孤陋寡闻,如今自己虽然身处闹市,然而因为久不出门,竟然也如同山村中刚进城的人一样。

    余若荻正在街头走着,忽然听到有一个人叫她:“余小姐,余会计!……”

    听到“余会计”这样的称呼,余若荻颇有些恍若隔世,这是多久之前的称呼了?那个时候自己还在洋行做事,如今虽然也是盘点店内账目,但毕竟与从前做专职财务不一样了,现在的自己,大部分做的都是体力劳动,两只手已经磨出了老茧,倘若只看自己的手心,简直就是一个农妇呢。

    慢镜头中,余若荻飘飘地转过头来,从旁边路上走过来的,是一个一脸革命烈士李白的长相的男人,那是自己的老同事何西猊,团团的脸,嘴唇颇厚,戴了一副圆圆的眼镜,看上去十分忠厚的,穿的是一件破了口子的长衫。

    “啊……何先生,最近在哪里做事?洋行那边还开着吗?”

    何西猊见到久未谋面的老同事,一时间也颇为兴奋,搓着手乐呵呵地说:“自从符经理他们一些洋老板都给日本人关了起来,那商行就彻底不做了,其实自从战事开始之后,便也没有多少生意,断断续续的,只是死撑着罢了,余小姐啊,最近在哪里发财?哦哟,你终于摘下了眼镜啊,同事几年,就没有看到过你不戴眼镜的样子,此时一看还是很清秀的嘛。”

    余若荻:失策啊,早知道今天遇到你,我就把那副黑框眼镜再带出来了。

    “哦我嘛,就是给人家铺子里算算账。”

    老同事重逢,难免有许多话说,于是两人便进入街边一个熟水铺,一面喝茶一边闲聊:

    “哦呵呵呵还是老本行啊,如今这世道真的是,穷的人穷死,然而倘若有门路的呢,倒也是赚得满面红光的,你的老板倘若有办法弄来那些稀奇的东西,倒也少不了大家的一碗茶饭。不过小余啊,给人家做事,摸那几个小铜钿,这种职业,吃不饱饿不煞,一生一世不会出头的,看看你,如今穿的还是这一件青布衣衫,这件旗袍我当初在洋行里就瞧你穿过的,就这样一直蹉跎,莫非到了几十岁的年纪,还要作账房先生,给别人算钱吗?不如来干我这一行,早早发财……”

    余若荻咧了一下嘴角:“莫非是卖鸦片么?”没想到啊,何西猊你外表老实,居然也能够干这样的事情。

    哪知何西猊竟然连连摇头:“啊呀小余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种行当就是滚油煎指头,将来吃手枪有份,我如今做的乃是稳稳的合法生意,就是买卖证券啊,如今就在那证券交易所里面每天值岗,买进卖出地抢帽子,我和你说哦,真的是很好赚,大宗的纱布几百包几百包那样,我们是买不起的,但是这证券却是我等普通人都可以做的,我晓得你向来不乱花钱,最欢喜存钱的,以先在商行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想来也没有变,然而此时存钱却是存的越多赔的越多,那些纸钞每天都在贬值,如今的银行,只不过是空挂了一个牌子罢了,哪里有人进去存钱?纵然是那班银行的行员,也有人辞了职专门在交易所里炒上炒下,又不收税,掮客抽佣也是极低的,如此好赚的事情,你怎么还不来?如今不但是我,管德宽与官细群也都每天泡在场子里,我和你说哦,那里面人挤人简直挤破了头,声音吵得人耳朵都要聋掉了,你看看我这件衫子,才上身十几天,便烂成这个样子,那证券市场兴旺得很哩!”

    “韦先生也做这个么?”

    何西猊听余若荻问道韦光正,把头又是一摇:“老韦啊,可不要提了,他那个人着实令人丧气,老熟人们都在炒这股票,左手进右手出,马上便能赚钱,只有他把头缩了起来,只顾着一点点地囤东西,还和我们说,那些纸票子不可靠,当年他的兄弟买政府的公债券,便是折了本钱在里面,与日本人打了起来,那些债券便不值什么了,如今时局依然是这样的乱,他便只相信手里的东西,不相信票子上几千几万的数字,小余你是做会计的,听了不觉得懊丧么?”

    余若荻:不觉得,我对于韦光正多有不赞同的,唯独这件事十分支持他,简直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于是余若荻诚恳地说:“何先生,买卖股票这种事情,还是适可而止吧,我以为囤一些实物倒是还好,你晓得的,未来也不知会如何,弄一些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终究踏实一些。”

    何西猊没料到余若荻居然也如此迂腐,登时大摇其头:“本来老韦一个人想不开也就罢了,怎么小余你也是这个样子?年纪轻轻居然食古不化,不开窍的,死守着那么一点点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够发财?”

    余若荻笑道:“我也不求发多么大的财,只要不折本就好。”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何西猊急着继续进场炒股,便告辞离开了,余若荻悠悠荡荡地又逛了一圈,回到家里给禽畜添了饲料,自己吃了午饭,看过一阵书,便进房间午睡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这才伸着两条手臂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施施然地起了床,多么悠然的一天啊,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然后余若荻便进入空间去宰鸡,又去戴凤那里将景心接了回来,开始做晚饭,到了六点的时候,晚餐的餐桌上便是一大碗竹笋焖鸡。

    吃过几块笋和鸡肉后,余若荻一眼便看到了那一只鸡胗,于是夹了起来便送到景心碗里:“景心,给你,是你最喜欢的鸡胗。”

    景心咯咯笑着:“谢谢姨妈。”夹起鸡胗便大口吃了进去。

    谢芳仪在一旁笑道:“你慢一点吃,每一次见了这鸡胗,便把什么都忘了。”

    余若荻也笑:“真不愧是我的侄女,这般爱吃鸡胗。”

    谢芳仪目光幽幽地望向妹妹,暗道秋秋啊,你当年说起那个什么李鸡胗时,那副咬牙启齿的样子我可是一直都不曾忘记,这么多年不要说鸡胗,就是鸭胗鹅胗,你也不曾放过,料理的那卤水鹅胗堪称一绝,与香醉鹅肝简直可称双璧,也不知是不是就为了那李鸡胗,恶心得你一直守独身主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余若荻皱了皱眉,谢芳仪晓得她不耐烦,便走过去开了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原来是祝蔼怡的堂嫂袁映霞。

    祝蔼怡乃是家中的独女,不过与这位堂嫂关系倒是时有往来,自从何友兰失业,何家倒也开始看重这位能赚薪水的新媳妇,因此娘家的探望便也自在了一些,这位袁映霞女士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眼睛虽然不大,却极有神的,为人十分热心,戴凤评价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到了哪里都如同一团火一般,有一次妹妹便和自己悄悄地说:“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精神头儿?仿佛一盆烧不完的木炭一般。”

    当时谢芳仪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有的时候有点想得偏简单了,不过毕竟是一番赤诚,你且看看自己,不时地用针尖戳人,就不能对社会更有责任感一些吗?难道就这样冷眼旁观吗?”

    妹妹那一次的回答是:“我的捷捷啊,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改革社会呢?我看着周围这些就够郁闷了,再多投入一些,我的抑郁症都要发作了。”全靠着空间缓解抑郁呢。

    从那以后自己便也不说她了。

    袁映霞进来一看:“啊哟,正在吃饭呢?”

    谢芳仪笑道:“是啊,大嫂吃过了不曾?坐下来一起吃一点吧。”

    “我刚吃过了,不必麻烦。”

    虽然她如此说,余若荻仍然是拿了一副碗筷过来:“多少也再吃些。”场面上的应酬余若荻还是可以的。

    袁映霞客气了两句,夹了一块笋子吃了,笑着说道:“要说我那位妹夫,如今总算是有正事,今儿头一天去了那证券市场炒股,便赚了许多钱回来,今天家里买菜的钱都是他拿出来的呢,这男人啊,尤其是不能没有事业,否则便如同发瘟鸡一般,整天的无精打采,时间长了怎么得了呢?”

    余若荻的筷子登时停住了:“何先生也炒股么?”

    “是啊是啊,还是他原本的同事带着他进去,第一天便赚了钱,喜欢得脸上都笑开了花。”

    谢芳仪的面色略显沉静,说道:“如今许多人炒股都炒得正热闹,然而看着那热火朝天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忐忑。”

    袁映霞笑得哈哈的:“有什么嘛,反正那钱纵然放在那里,也是眼看着缩下去了,还不如放进证券所,倒是能翻上几番,比当初在银行里做事赚的还多,也就由不得大家都投了进去。我看你家也是有些家底的,不如也买些股票?余小姐又不是在衙门里坐班的,有的是时间呢。”

    余若荻:谢谢了袁大姐,我也一直忙着,刚刚才落得一点空闲。

    “多谢大嫂提点,不过我不懂这些,不敢进入。”

    “啊哟有什么懂不懂的嘛,听他们说,在那里面只是闭着眼睛摸一只股,都可以赚大钱,你若是担忧赔本,不如让他们两个带带你?我那妹夫乃是新手,不过他那个朋友杨先生可是老手了,不如介绍他给你认识?说到这里,余小姐啊,你今年也有二十几岁了吧,做什么一直不成个家呢?”

    余若荻一笑:“大嫂,我这不是有家吗?”

    “哈哈也是啊,你们姊妹两个这样相守着却也好。”袁映霞笑着将这件事便带了过去,几个人又说了一阵话,袁映霞便告辞离去了。

    谢芳仪叹了一口气:“这可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余若荻则琢磨着:“这股票的风潮愈演愈烈了,倒是好该和大姐阿香她们说说,千万不要掺和进去,如此局面之下,没有实体产业的支撑,这种东西不靠谱,不要把辛辛苦苦赚来的一点钱都投到那河水里面去。”

    谢芳仪瞅着她:妹妹啊,人家的主意都已经打到你头上了,你还这么只顾财迷。

    秋风渐起,再过一阵便是冬风,天气越来越冷了,租界内的一间小屋之中,一女一男和两个孩子正在电灯之下吃着晚饭。

    那男子说道:“这个月的电没有超额吧?如今愈发严厉了,倘若超出了七度电,便要剪断电线,从此再不供电了呢。”

    女子答道:“我们每天只是吃晚饭的时候才用一点电,哪里会超?你若是担心,我们从明天起便点起蜡烛来吃完饭,正巧若荻前两天刚送了蜡烛来。”

    男子点头道:“还是谨慎一点好,唉,如今的大上海哪里还有当年不夜城的繁华,外面的霓虹灯都不亮了,煤气路灯也明明灭灭,如同鬼火一般,看着分外的凄凉啊。”

    女子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想开一点,前些天遇到南京来的人,说我们如今还有七度电用,已经是福地了,那边每户限用三度电,还要分区停电,连洋烛都不容易买到呢。”

    说到这里,男子感慨愈发深了:“静宜,幸亏了你有那样一个朋友,蜡烛还是小事,顶多摸着黑吃饭罢了,这米粮菜蔬可是大事,我前两天听说了,如今已经有伤寒流行,尤其是买户口米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如今天气正冷,大家穿得都很厚,棉袍棉袄的,那跳蚤在里面也不知藏了多少,众人领米挨挨挤挤,不知什么时候就有跳蚤蹦到自己身上,倘若那跳蚤身上是带着伤寒病菌的,这一下可是危及生命,听说到事到如今,连医生都死去几个,更何况我等。”

    静宜也是心中一阵发寒,对于领户口米,上海市内人人是视为畏途的,每到了领米的日子,大家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过去排队,这样早起的痛苦倒也罢了,漫长的等候也可以忍受,最令人感觉屈辱的,便是有时便会有一些人不很自觉,争先恐后不守秩序,于是队伍便乱了起来,旁边监守的警察看了这个样子,便挥起警棍来打人,如同鞭笞囚犯一般,然而这样的耻辱也终究要忍的,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不为五斗米折腰”?现实中的生活毕竟还是要继续。

    然而以上种种苦楚,她都只是听熟人说起而已,自从战争开始之后,自家从来没有为米粮的事情发过愁,原因就是自己的老同学若荻,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门路,居然能够买到廉价的粮食,起初一年一直是与战前售价一样的,到后来自己实在觉得不过意,要她无论如何涨一点价,若荻才稍稍地多收了一些钱,因此虽然几年之中听同事们如泣如诉地讲述生活的艰难时,内心也十分感伤,然而这却像三九天的时候裹紧了皮袄,愈发感到难得的温暖。

    当年自己关心老同学,为她推荐工作,并没有想过要有什么回报,哪知今日竟然让自己全无生存忧虑,自己的丈夫乃是公教人员,本来是十分体面的,哪知如今物价涨得厉害,虽然也时时加薪,然而加薪的速度总是追不上价格上涨的速度,他又不好去跑单帮的,因此倘若没有若荻这份支援,日子可是要过得十分清苦了,丈夫有一次含泪和自己说,他的许多同事已经穿得破破烂烂,如同乞丐一样了,同事之中唯独他最是齐整,面上也没有菜色。

    虽然有时也拿一些东西接济同事,不过丈夫也晓得,若荻也不容易,哪里会有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物资供应?所以那一点点帮助,对于同事们来讲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了,即使是如此,一群教书匠也已经十分感动。

    此时余若荻的家中,几个人正在聚餐,餐桌正中的瓷盆里是满满的一盆——红烧田鼠肉︿( ̄︶ ̄)︿

    丁香叹着气夹了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如今外面正闹鼠疫,我们这里倒是吃起老鼠肉来了,难怪若荻说今天有特别的东西。”

    余若荻连忙纠正:“是田鼠,田鼠,不是老鼠,给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吃不下去了。”

    谢芳仪笑道:“已经在火上烧了一个时辰呢,炖了这么久,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也都灭掉了。”有什么逆天的病毒禁得起这样长时间高温杀灭?

    戴凤也在一旁说:“田鼠好啊,‘吃一鼠,当三鸡’,最是大补的东西,尤其是冬季里的田鼠,肥得很,你看看汤里都这么多的油,冬天烧田鼠,都不用加菜油的。景心你多吃一点,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可不能亏了嘴,否则长不高。”

    余若荻听戴凤这么一说,也笑道:“就是就是,多么肥美的田鼠啊,那些鸡鸭鱼肉我还留着换钱呢,大家吃田鼠!”空间中草原上的田鼠也需要消耗啊,冬季里下夹子逮田鼠最爽快了,只要一点点诱饵,一抓一个准。

    丁香翻了个白眼:“晓得伐?我如今坐柜台可是心惊肉跳呢,这么冷的天,我身上紧紧套一件长雨衣,就怕有跳蚤跳到我身上,偏偏我家的生意又是格外地好,柜台前总是挤满了人。”毕竟价格上涨总比别人慢半拍,积累了许多老客户,每当要采购,第一个先往瑞升昌这边来。

    余若荻:丁香啊,我知道你不容易,这也是用生命在坚持营业。

    “要么我弄一点硫磺给你熏熏衣服?跳蚤也该怕硫磺的吧?”

    丁香放松了神色,噗嗤一笑:“硫磺熏衣服,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胡宝珠帮衬一句:“我也可以做一个硫磺香袋的。”

    丁香咯咯笑道:“那我可是彻头彻尾从硫磺矿里回来的了。”

    余若荻:硫磺矿倒也罢了,只要不是硫磺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