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畸变
少年名叫席利乌斯。 他死在了一个冬夜——在自己18岁成人的前一夜里，以一种尤为不光彩的方式死去。 在断气前，他被践踏了尊严、被侮辱了人格；而死后，冰冷的身躯却被随意弃置在一边，欺辱他的人各自离散而去，支离破碎的身体无人问津。少年的死轻飘飘的，好似矜傲的贵族只是碾死了路边的一只蚂蚁，根本不值得在意。 谁都会这样想吧，毕竟，弱小而渺小的席利乌斯，既可怜又卑微。他是道尔顿家族的菟丝花，更是身份低贱的奴隶。所有人都可以唾弃他的轻贱，所有人都可以对不自量力的席利乌斯肆意妄为。 贵族的领地如此广阔，这其中，没有奴隶少年的一席之地。 柯林·道尔顿。 在弥留之际，席利乌斯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进而想起了与那个人初遇的那一天，披着破烂布袍的男孩竭力从尸骸中爬出，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仍执拗地抬起头，眼眸中倒映出逆光下的人影。 那一瞬间，席利乌斯以为自己抓住了光。 哪知接踵而至的是暗无天日的3年。 “柯林……” 雪花自空中飘落，皑皑白雪铺在眼前，席利乌斯双唇轻嚅，终是大逆不道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在经历这一切后惨淡地死去？ 又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席利乌斯第一次感受到命运对待自己的不公。 这本是一件好事，如果他的生命不再继续流逝。 席利乌斯轻轻闭上了双眼，不再去希冀奇迹的发生，而是静待死亡降临。 ——观测者正凝视着世界。 祂发现了这个死去的少年。 悲哀、愤怒、不甘、憎恶……无数压抑着的负面情绪如千斤巨石般沉重地压在少年身上，他身上迸发出的力量不可小觑。 于是，观测者睁开了祂的第三只眼。 “你要死了。” 祂对奄奄一息的席利乌斯说道。 意识朦胧间的席利乌斯只以为这是临死前的幻觉，但神谕中的含义仍清晰地传达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我不想死。”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道，却没想到这是一切转折的开端。 ———— 最后的回忆是漆黑上空中的巨大眼眸，黑发少年倒在废墟之中，阴沉的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朦胧雨声之中，席利乌斯睁开了死气沉沉的双眼，他不顾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感，像是完全没受伤一样坐起身，眼神阴鸷地扫过眼前的一切。 啊。 席利乌斯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因为与那个来路不明的神明“融合”的关系，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 之后他迅速冷静了下来，继而寻找起有用的讯息。 废墟、雨天、受伤。 很快，他就确定了，他这是回到了3年前，自己15岁的时候。 真是一个特别的时间点呢……席利乌斯撇了撇嘴，不予置评。 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打算先站起来离开这里。 然而正当他想这么做时，从右腿处传来巨大的疼痛感。席利乌斯低头看着已经扭成怪异角度的小腿部分，咬了咬牙，用两条手臂和完好的另一条腿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向前爬去。 但少年受伤后的身体太虚弱了。 再这么下去，他想，自己一定会在离开之前就消耗掉所有的体力。 所以他得让自己的腿好起来。 “观测者。” 席利乌斯闭了闭眼，在心里呼唤了这个名字。 那是在他上辈子死亡时锁定了他的灵魂，强行与他融合，并回溯了时空，让他回到过去的神明。 席利乌斯不知道为什么观测者选择了他，但他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既然高位的存在给了他一次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那么他势必要做出些改变。 灵魂深处的神明给出了回应。 “帮我，”席利乌斯吐出一口浊气，他睁开双眼，紫色双眸里绽放的光亮得惊人，“把我的腿治好。” 观测者缺没有立刻做出行动，祂选择先提醒席利乌斯一次：“你应该知道，我只会帮你三次。” “我知道！”席利乌斯无力地扶住边上的废墟堆，费力地吼道。 “我原以为你会珍惜这三次机会，”他从观测者的语气中听出了嘲弄的意味，“没想到只是才重生两分钟，你就要用掉它一次，还只是为了治疗腿伤。” 席利乌斯拧着眉，听了观测者的话后，他只是轻嗤一声，反问道：“因为想要改变命运，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不是吗？” 他转了转身，让自己可以靠在废墟上休息，“所以，治好我的腿。” ——因为这会是我，扭转命运最为关键的一步。 席利乌斯并没有说出这个原因。 所幸观测者并不在意这个，祂一言不发地治好了席利乌斯的断腿，像是只为了确认他的选择一样，仅此而已。 疗伤完毕后，席利乌斯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观测者顺手治好了他身上除了断腿以外的所有伤，这下就连疼痛也奈何不了他了。 这对他自然是有利的，席利乌斯快步在废墟中穿梭，一边回想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15岁那年，他遭遇了一场改变了他一生的事故。 席利乌斯出生在矿星上，以挖矿作为工作谋生。他没有代表出身与家世的姓，如煤炭般乌黑的头发就是他出身卑贱的最好证明。 他原本会在矿星上庸庸碌碌地过上一辈子，可15岁时发生的地震改变了一切。 席利乌斯所在的矿星隶属于帝都的贵族，道尔顿家族。这颗星球盛产魔晶石，是道尔顿家族的名下财产之一。而柯林·道尔顿，他是道尔顿家族的少族长，在他16岁时，家主决定让他开始做继任家主的准备，矜贵的少爷屈尊这颗矿星是必然，但在这期间发生的一场大地震则是完完全全的偶然。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很简单，席利乌斯和柯林恰巧在同一个矿场上遭遇了地震。而与席利乌斯重伤濒死的处境截然不同，身为贵族地柯林少爷在短暂的失联后就被家族的侍卫找到并保护起来。 而席利乌斯，他是柯林少爷在“受到惊吓”后从死人堆里捡来的“玩伴”。 虽说是以玩伴的名义被带回来的，可席利乌斯在家族中仍是被当做奴隶对待。然而少年却还是觉得庆幸，只因比起在矿星上的生活，至少在道尔顿家族领地中，他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下矿，更不会因为饥饿而死去。 15岁的少年心思异于常人地敏感，被柯林亲自救出的他深刻地知道对方说的“受到惊吓”和“玩伴”都是假的。可他仍装作被对方蒙骗住了的样子，欢快地像条吸血虫一样咬住了裤腿的主人。 那时候的他，正沉湎于温饱的生活中，心甘情愿被对方利用。又哪会知道，自己将在3年后，以一种滑稽可笑的方式痛苦死去呢？ 回忆结束，席利乌斯打算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做出改变。 重活一世，他不愿只满足于当低贱的奴隶，更不想因为成为贵族的“玩伴”而感到心满意足。 席利乌斯本不应知道柯林躲藏的位置，可与观测者融合的他，记忆中莫名拥有了这个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没有走多远，他便找到了当初柯林等待救援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型矿道的入口，此刻被滚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碎石掩埋住，从外界无法看清里面的景象。 如果没有护卫的话，这个年纪只比他大一岁的贵族少爷也会死在这种充斥着和自己一样的垃圾的地方吧。 他想。 席利乌斯伸出手，一块一块拨开洞口的碎石块。渐渐的，光线透过石块间的缝隙照了进去，他满意地看见一缕金发暴露在空气当中。 “救命！” 他听见里面传来的呼救声，少年动作一顿，随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做着原先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所有的碎石块都被移开。金发的贵族少爷躲在黑暗狭小的通道中，他身上精贵的服饰有不少地方被割裂划破，记忆中永远金灿灿的发丝此刻也蒙上了灰尘。 “干得不错。”柯林·道尔顿清了清嗓子，他以为救他的是自己带过来的属下。正要发号施令，一抬头，却是愣在了原地。 “你……” 黑发紫眸的少年逆光而立，柯林瞪大了双目，怔愣地看着这一切。 “柯林·道尔顿。” 少年温和的嗓音如微风般轻轻吹拂在柯林的耳边。 “初次见面，我是——” “席利乌斯。” 真奇怪。 柯林抬起一只手臂，企图遮挡住席利乌斯背后那刺目的阳光。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柯林想，可是……他，席利乌斯，他是在……笑吗？ 不知为何，柯林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而他看不见的是，从始至终，席利乌斯都面无表情。 “要报仇吗？” 观测者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报仇？ 席利乌斯仔细想了想实施的可能性。 突然间，一个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报仇？ 决不。 席利乌斯低头注视着不断擦拭身上灰尘的柯林。 他要纵容柯林的恶，不仅不去制止它的发生，甚至还会促进它的滋生。 只有这样，他才能将这份更深的恶以更完全的姿态踩在脚底。 想到这里，席利乌斯忽然笑了。 不是在为自己的计划制定而感到高兴，而是他终于发现了自重生后，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 ——就算经历了那样屈辱的死亡，原本的席利乌斯也是不会产生反抗之心的。 他会永远是道尔顿家柔弱的菟丝花，甘心被利用，一直期待好运能降临在他身边，即使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而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席利乌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态度，算是默许了这样的改变。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看来，他被这个来路不明的“神”，完完全全地影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