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翩若惊鸿
王府后院的练武场上,十八般武器架在一旁,牧垣懒散地靠坐在树荫下的软椅上,小九低眉顺眼,正跪着为他捏腿。 冬日难得的阳光明媚,挥洒在练武场上衬得黄土如金,人瞧着也多了几分俏丽,就是吧,这手上的动作,怎么还若有若无地掺杂了些私货? 那小手指,按完承山穴还颤巍巍地绕一圈,小猫爪子撒娇似的。 再看那错落光斑下的一截后颈,红色透过那层薄薄的皮呼之欲出,被他盯久了,耳骨还不自然地抖了抖。 嗯,看来是故意的,勾引。 小狐狸崽子要成精。牧垣在心里骂道。 “行吧,人既然齐了,就开始吧。”牧垣清了清嗓子,示意小暗卫停下。 小九低头应了声,替他整理好衣摆,乖巧站起来,望着对面的几个人,眼神微微闪烁,警惕又暗藏兴奋地观察着他们。 武者,慕强似乎是天性。小九也不例外,但暗卫的职责所在,他向来没什么放开手脚比武的经历,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多高的水平。 郁家待他如奴如狗,鲜少有个好脸色,教他的师傅严苛,只惩不奖,同门明争暗斗,也都瞧不起他。但王府,似乎有所不同…… 他不敢多想,抿了抿唇,站得越发挺直,脑子里似乎坚定了一个念头。 几个大汉低声催着蒙肃上前。蒙肃身高八尺,体型壮硕,站在牧垣面前一个能抵两个小九,大冬日露着膀子和小腿,他凑上去,期期艾艾地跟牧垣表明想法,活像一块半干不湿到处蹦跶的黑炭。 “车轮战,你们也好意思?”牧垣挑眉。 “咳!”蒙肃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梗脖子点头,“对!” 若是一对一真刀真枪干上一场,结果技不如人,谁也说不出什么。可车轮战,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其实他们这些莽汉子也觉得臊得慌。然而,为了王爷,为了王府,他们今天一定要下下这个小狐狸精的威风! 王爷答应了还好,若是不答应…… 蒙肃带头,齐齐怒视小九。小暗卫下意识往牧垣的方向缩了缩,偷偷看了他一眼,眼巴巴地等着他下命令。 这小东西。牧垣心里刺挠了一下,懒洋洋地把目光往他下身晃荡,还意有所指地摇摇头。 “王爷!”蒙肃急道。 “主、王爷……”小暗卫也小声唤了句:“属下没事......” 下身还被锁着行动受限,还说没事,啧。 “成,小九赢了有赏。”牧垣尽量不把心偏得太明显,指着蒙肃几人,“你们要是输了,一个个的都给我去守城门。” 几个亲卫低头不敢言语,牧垣心里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无非想替他震慑这小东西,便没真恼。好在自家比武无伤大雅,正巧也给他看看小九身手极限究竟如何。 “辛苦你,帮我教训下这群笨蛋属下了。”牧垣站起来拍了拍小九的肩,神态自若,语气悠闲,仿佛认定了他会赢。 明明,那日他不曾细看他的武功招式。 小九整个人都僵硬了,杵成半根木头,呆呆地立在那里,蒙肃带头,挨个排好了队等着跟他打。 蒙肃从一旁的架子上抄了根裹了铜的乌木棍,大喝一声,短棒烈风阵阵,带着千钧力从小九上方直直压下去,小九像是被唬住,抬起双臂交叉抵挡,却被一直压着,下盘隐隐晃动。 跟蒙肃硬拼力气。 牧垣微微眯眼,他的表情还算温和,但长期跟着他的人知道,这是他不悦、要找事的先兆。 其余几个手下在他的目光下战战兢兢集体反思后,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请示道:“王爷,要不,我们明天再来?” 早知道这小子是银枪腊头,武功忽高忽低,他们也不至于这样豁出脸皮去欺负人家一个毛头小子。 “小九,你的意思呢?”牧垣问,他眼里有笑意,但小九莫名哆嗦了一下,脸颊发烫,血液躁动时,身下某个地方开始隐隐胀痛。 王爷方才伸手碰了他肩膀,收手的时候,手指拂过他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从那刻起,什么藏拙让招,什么好好表现,都宛若浮云被他抛之脑后,他忘记了一切动作,迟缓又笨拙地抵抗着蒙肃的进攻。 而此刻,王爷的表情仿佛在说,他生气了。 不可以让王爷失望! 小九看着王爷的眼睛,被蛊惑了一般,咬着唇脆生生地说着与身份不符的话:“你们,一起来吧。” 话音落下,不顾旁人惊异震撼的神色,小九偷偷抬眼瞧了瞧王爷,见牧垣这才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眼尾深深地弯起,像清潭中一滴转瞬即逝的浓墨,刹那间就侵占了他眼中的所有色彩。 “好,接着!”牧垣伸手,亲自从架子上挑起一杆长枪,对着正在赤手空拳抗棍子的小九抛了过去,他厉声喝道,“谁敢藏私,军法处置!” 王爷军令一下,军汉们应声而动,四面八方的长棍狠狠地敲在小九肩膀上,避无可避,他又向着牧垣的方向看去,牧垣在看他们,却又没有看他。 暗卫练的武和沙场里将士的招数天差地别,打仗讲配合,八九个老伙计磨炼成了精,有时候连眼神都不用,就知道该怎样出招走位,克的就是小九这种单枪匹马敏捷利落的高手。 牧垣指尖动了动,按捺下来,他是万万没想到,方才让小暗卫神不附体大失水准的真正原因是方才自己顺手调戏了把小美人的耳朵。 好在一边倒的局势并未持续很久,木头似的小暗卫瞥到王爷不高兴的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手脚。手里的长枪红缨猎猎,陡然而生出横扫千军的气势,以极快的速度一一挑起众人手中的长棍。 他在棍棒中间腾挪飞旋,脚尖轻点踩过虚空,他学的是杀人的招,天灵、太阳穴、咽喉脉颈、心尖软肋,那些致命的部位被他找出来破绽,这个人便无所遁形。 轻灵、矫捷,他像游走在尘嚣风刃里的飞鸿,捉摸不定,又时时刻刻让人如鲠在喉,稍不注意就会有致命的风险。 饶是蒙肃脸再厚,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耍赖,输得心服口不服,被牧垣嘲笑一番后,毫不留情地踹出了练武场。 牧垣整治完废物下属,扭头看见某个已经跪得规规矩矩的小孩,方才的威风和冷静轰然崩塌,小九的手指蜷了下,汗珠顺着指尖滴到地里,凉风一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心神动摇,我要是让你保护,怕是不知死多少次了吧。” 牧垣深知杀人诛心的要点,连教训也给得毫不吝啬,一句佯装的玩笑话轻飘飘落下来,成功砸红了小暗卫的眼睛。 “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 小九跪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挺直的肩背慢慢瑟缩,无形的耳朵也一点点耷拉下来,他咬着唇,想辩解却恼于嘴拙,想举例又怕提到从前的主人让王爷不高兴。除了这身武艺,他还有什么能让王爷多看一眼的呢? 哪怕多留他的目光一刻,也是莫大的殊荣。 牧垣靠坐在先前的木椅上,手里闲闲地拆解一把小弩,仿佛没看到红着眼睛膝行过来的小兔子。 啧,太不禁逗了。 换个其他人,别说罚跪,仗着赢了早就张牙舞爪来讨赏了,偏偏这小东西笨得可怜,可见平日里被郁家苛待,动辄惴惴不安,下跪比走路都熟练。 牧垣搁下小弩,正色道:“小九,既入了王府,又赢了不少将领,今后,你同他们便是一样的。蒙肃以下,想要什么位置,尽管同他要去。也别动不动就跪,王府不苛待下属,去吧!” 他自忖赏罚分明,不料在小九听来却是晴天霹雳。 他本就贱命一条,王府愿意收留他已经是意想不到,更何况,他还见到了王爷…… 又忆起数次午夜惊醒,来不及顾及身上的疼痛,他永远都在奢望能够抓住梦中那匆匆一瞥。那日抱月庐楼下,牧垣从天而降,翩若惊鸿。从此,他的夜间除了天明,还有了另一个盼头。 只是,他太脏了。 “去吧!”牧垣要他去挣前程,小九却以为他真恼了自己心神不坚定。 王爷不愿碰他,还要赶他走。小九长睫一颤,泪珠滚滚落下。 多希望他真是个狐狸精啊,那王爷是不是能收下他,武功太差做不了暗卫,做个暖床的玩物也好啊…… 他仿佛被这个想法玩弄于股掌,脑子发懵,比比武前都要空白,慢慢的,心口的酸楚盖过他的茫然,发出细细的胀痛,抿一抿嘴,又涩又麻。 “王爷,您试试,下奴,下奴什么都可以的……” 小九跪伏在牧垣脚边,双手慌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急于证明一般喃喃自语,小声而空洞地向牧垣介绍一些郁三郎曾带他见识过的龌龊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