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p-日升月落，岁岁年年（上）

    根据本人浅显的观察，我的顶头大上司虞清昼先生，每个月都会非常规律地、有那么几天心情不佳。

    某日我和女友约会，恰逢商店清场，离开时，迎面遇上老板，他被保镖围簇着走入店中，似乎情绪索然。

    我趁机和同事进行眼神交流，以表达本人无需上班且佳人在侧的优越感。然而女友却完全走不动道了，盯着老板的背影不放。

    对此我倒生不起什么嫉妒之心。凡是见过咱们老板皮相者，无论男女，没有不为之一震的。

    前往餐厅的路上，女友感叹：“在他身边工作肯定很幸福吧。日日对着那张脸，饭都能多吃三碗。”

    我说：“分人。”

    “还有，你们老板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女友又道，“说真的，要是我能美成这样，估计谁都看不上，每天照照镜子就够了。”

    我伤心：“连我也看不上吗？”

    女友笑了，开始哄我。

    我很快被她哄好，借此忽略前半句——主要是我很难和她解释，为何老板没交女朋友，却要一个人逛女装店。

    无意间窥探到顶头大上司私生活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就够了。

    ——上个月开每季例会，公司董事长因故无法出席，我作为云川安保这个小部门的二把手，只能代他受刑。

    大概一年前，老板卸任科莫的执行官，乐园的事务交由二把手代理，处于半隐退状态。一个月只有头一周会飞回A区工作。

    这每月开头的一周，就是我发现的、他心情不佳的时间段。

    幸运的是，例会的日期并没有落在这个区间。老板人身远在千里之外，到场方式是远程3D投影。

    莎木小姐一把投影打开，整个会议室登时一片浅浅的抽气声。

    与会人员都是乐园元老，早就脱离了不稳重的毛头小子的阶段，然而，咱们这位虽然貌美，但气质冷凝锐利、毫不柔媚的大老板，出镜形象实在太过惊人。

    ——他穿着件中世纪牧场女仆般的墨绿色长裙，长发披在耳后，甚至还扎着头巾——虽然只起到了装饰的作用，大半头发全露外面。

    似乎坐在马厩前的台阶上，脸蛋被晒得微红，嘴角噙着浅笑，正在调试设备。

    宛然一个…一个娇俏的农场少女……

    这个无端浮现的联想太过恐怖，吓得我差点一巴掌拍死自己。

    环顾四周，大家都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也是。

    以老板的威信，就算是他突然发了疯，宣布要当场大跳钢管舞，也没人敢对他不敬的。

    会议进程顺利，意外发生在结束时。

    当老板关掉设备，起身往旁边走去时，本应该消失的投影，却依然清晰地投射在上首。

    不幸的是，摄像头会自动跟随目标人物并捕捉成像。于是所有人都能看见老板背对镜头，走到围栏边上，弯下身，摸围栏里一只羊驼的脑袋。

    这本来没什么，人与自然，老板与羊驼，多么和谐的一副画面。——如果羊驼没有突然张开嘴，朝老板高速喷射出一道口水的话。

    投影里，老板凝固了。

    看投影的人，也凝固了。

    偌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我左顾右盼，心想怎么没人上去把投影关掉。又心想幸好老板个子高，此羊驼不至于喷到他的脸上，应该不会被当场剁了，最多被套上绳具拉磨一千零一夜什么的……

    总之，在一种微妙的安静里，又过了十几秒，老板像是终于回过神，开始轻微颤抖，周身的轮廓都恍惚了，忽然大吼一声：“陈屿！！！

    老板的情人是谁，除我之外，帮里没几个人知道。因此，当我这个好哥们光着上半身，急匆匆赶入镜头时，会议室里登时又是一片抽气声。

    除了胸部太大，真是令人嫉妒的好身材。我捏捏升入管理岗后日渐松软的肚子，羡慕地心想为什么还没人上去关投影。

    老板平静道：“它喷我。”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怒不可遏地道：“陈屿！你听到没有！！它喷我！！！”

    陈屿呆了两秒，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又进入镜头，手中拿着一个口罩，给那倒霉羊驼戴上。

    戴完口罩，又把老板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口中还极其自然地说着：“别生气，别生气了……”

    老板似乎轻哼了一声。

    陈屿又说：“过两天就把坏家伙的毛毛剃光光，让它在女孩子羊驼面前丢脸好不好？别生气了，宝宝……”

    安静片刻，大伙好像都傻了眼，我还听见身边的老兄用气声说：“他以为……他在哄谁……”

    其实从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我的好兄弟心肠过份良善，虽然人高马大，但气质温驯，压根儿就不应该参加什么黑社会，去应聘幼师还差不多。

    但他怀里的人，就算再年轻二十岁，也不会是幼师的工作对象。

    环顾四周，众人脸上都有种微妙的惊奇和兴奋，就像胆小鬼大白天看恐怖电影，虽然知道报应迟早要来，但就是抵不过刺激的诱惑。

    片刻，老板伸手，轻轻推了陈屿赤裸的胸膛一把。

    那白皙细长的手指按在深色的胸膛上，形成一种奇妙的张力。

    他像是还有几分恼怒，但声音却很柔和：“抱我去洗澡。”

    我心想，不会吧。

    但，一切就这么自而然地发生了。

    我的好哥们露出招牌性的淳朴笑容，把老板打横抱了起来。那个性格强势危险的青年靠在陈屿怀里，无害而又软绵绵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洋娃娃，没几秒就勾住陈屿的脖子亲吻他，陈屿脚步不停，一边吻他往小溪边走去。

    我左边的哥们忽然对手指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右边的哥们开始眺望对面窗外的云彩。然而，即便不看投影，还有黏黏糊糊的爱语和细碎的笑声从扬声器里传来。

    我很想询问对在场所有人，既然这么不想看，为什么不上去关个投影。

    高大健壮的男人，肤色白皙得宛如一捧雪的美人。突然间，死去的情色开始攻击我，壮汉家仆和美艳公爵遗孀之类的剧情在脑子里轮番滚动。忽然，我看见自己——目睹了这一切的自己，代替了那只喷口水的羊驼，蒙上眼睛套上绳索，拉磨一千零零夜，一千零一夜……

    我忍无可忍，冲上台去关掉了投影。

    言归正传，那天我和女友到了餐厅，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不妙的预感自一小时后，老板独自走入餐厅时成了真。

    我和女友原本正进行情侣间正常本分的友好交流，然而老板一走进来，就开始举杯独酌。我和女友嘴也不好亲了，脸也不好摸了，幸好晚餐本就快要结束，我只能和她短暂吻别，待得女友离开后，独自去和老板请安。

    老板抬眼看我，喜怒难测：“维恩。”

    我大气不敢出。

    其实，作为一个喽啰，我和这种顶头大老板见面的机会不多。但由于陈屿最好的兄弟是我，因此，我不得不经常当老板的传声筒，假托名目，问陈屿最近心情如何、经济状况如何、感情状况如何，按理说，本来不应该这么紧张。

    但老板的气压实在是太低了。

    老板说：“你跟我在手下，也有好几年了吧。”

    我赔笑道：“对，对，您记性真好。”

    老板说：“我的记性不是一直很好吗？”

    我简直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把重点放在这个上面？

    老板一脸平静，似乎真的疑惑：“你恭维我，为什么？因为以我这个年龄，记性本不应该这么好吗？”

    等等，我着实没搞懂这个脑回路是怎么运行的，还有什么叫以你这个年纪。没记错的话好像才三十出头吧？

    我额上冒出冷汗。老板道：“坐。”

    我坐了。老板观察我片刻，又道：“维恩，这么多年，你的变化不小。”

    老板不是话多的人。我看看桌上到底的特调，不由怀疑他喝醉了。

    “但你交女朋友的取向，倒是没什么变化。”老板说，“一直都是年轻的小姑娘。”

    我开始擦汗。

    老板像是困惑：“是不是……只要是男人，都更偏爱年轻的？”

    我先是心想你不是男人吗，片刻后反应过来——糟了，恐怕是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心，看上了更年轻的小妖精，打算和我那个可怜的好兄弟提分手，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恐怕是想说服自己、用男人共性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对此我略为不齿。对于怎么回答，倒是进退两难。

    转念一想，既然老板已经产生了这个念头，那么根据我的经验，分手已成必然，我怎么为陈屿说好话都没用，遂抛弃所有节操，顺着他的话道：“老大，这是人之常情，您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毕竟，一脸胶原蛋白的年轻…年轻人，哪个男人能拒绝呢？”

    “喀擦”一声，我低头看去，一个被手指捏碎的玻璃杯。

    我操。

    完全猜错了！

    直如当头棒喝，我一阵眼冒金星，嘴里不由自主道：“呵呵……哦呵呵……喜欢年轻的肉体，这是兽性本能，但作为人还是要有精神上的追求。虽然我的前女友们都比较年轻，但其实我们更多的是在精神上的契合……”

    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真的吗？”

    我沉默，半晌，憋出一句：“这个，其实个人取向不同，就比如我的好朋友陈屿，似乎一直比较喜欢成熟的女人啊？”

    听到成熟两个字，老板的指骨似乎又响了一声。

    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只能说，最后能回到女友的怀抱真是太好了。

    那次的经历足以让我对老板心情不佳的源头有一定的猜测，然而终于得知真相，还要等到后来某次，莎木小姐吩咐我把陈屿落下的东西送到港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