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那个少年（终，BE）

    当仆人告诉艾利安又有人趁着他父亲醉酒去爬床的时候，艾利安一点没在意。作为帝国第一公爵、至今单身的父亲大人，每个月没那么几个人想尽办法往他身上凑，艾利安都觉得不正常。

    “主人这次生气了，派人连夜就讲那个小贵族送回去了。”仆人说。

    “父亲今天心情不好？”艾利安诧异问。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怒的人，更准确地说，公爵大人是个冷静到冷漠的人，他做事虽然用心，却不动心，对待任何人都疏离客气。

    “那个家族送了个任性刁蛮的金发少年过来，还信誓旦旦说这就是主人喜欢的类型。”仆人幸灾乐祸道，“也不知道他们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

    艾利安心头一惊，皱起眉，“父亲还在他房间里吗？”

    “在的。”仆人答道，“主人不吩咐，我们不敢去打扰。”

    “父亲只是醉了，他不会忍心羞辱一个无辜的少年。”艾利安指示道，“让人准备一份回礼追送过去，感谢他们家族对父亲的关心，另外告诉他们，父亲可以收那孩子做义子，给他找一名相配的贵族女孩订婚。”

    仆人领命离开，艾利安想了想，在去公爵的卧室前先到厨房让厨子煮了碗橘子汤。

    虽然用蜂蜜水解酒更方便快捷，但公爵大人不喝蜂蜜水。

    “太甜，甜得舌根发苦。”

    艾利安还记得父亲说这话时的沉沉表情，似乎仅是想想父亲就能感觉到那种甜腻过后的磨人苦涩。

    艾利安端着煮好的橘子汤，敲响公爵的卧室门。

    没有回应。

    “父亲大人，是我，我进来了。”艾利安推门而入。

    拉上窗帘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光亮，黑漆漆的，仿佛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墓穴，将居住者的喜怒哀乐全部埋葬。

    艾利安摸黑找到灯台的位置，点上油灯。

    身着单衣的成熟男人背靠床沿坐在地上，手里紧拽着一个项圈，呆呆的神情比起愤怒，更像彷徨。

    “父亲大人。”艾利安又轻唤一声，让男人回神。

    “我以为……他回来了。”男人茫然地仰起头。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雾蒙，连眼角的鱼尾纹似乎都沾染上润意，无助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公爵，倒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童。

    “地上凉，坐久了对您身体不好，我们到床上去好吗？”艾利安回避了男人的话，他把醒酒汤放到床头，伸手扶起男人。

    顺从地被艾利安搀扶到床上，公爵倚靠床头坐着，无力地垂着头，轻声呢喃：“我好想再见他一面……”

    艾利安抿了抿嘴，坐到床边，小心地把醒酒汤喂进男人嘴里。

    “艾利安，再说一次，说你见到他时的情景。”男人出声央求。

    “好。”艾利安柔声答应，拉过被子给男人盖上，“那是在叛军攻进来之前，我在这间房间里遇到了那位漂亮的小少爷，他说他要走了，给了我您的项圈，让我有机会交回给您。”

    “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男人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不回来或许是因为他……”看着男人痴痴的模样，艾利安没忍住脱口而出。

    “是因为他依然不肯原谅我。”男人打断艾利安的话，结论道。

    艾利安沉默。

    这么多年了，男人还是抱着那点虚妄的幻想自欺欺人。

    “那是最后一条狗了吧？”男人借着酒意又问道。

    艾利安愣了愣，“您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人，也没有相同的狗。”男人眼神飘渺地盯着灯光，“虽然你每次买的狗都和死去的很像，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以后不养了吧，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狗。”男人把目光转向青年。

    “对不起父亲，”艾利安连忙解释，“我不是不喜欢狗，只是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

    温暖的大手覆上艾利安的头顶，“不用勉强，你已经做得很好，你可以把心思用在感兴趣的事情上。”

    “父亲……”艾利安的声音低下去。

    他眼看着属于那位小少爷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这个世界消失，然后被父亲一件一件刻进心里，鲜血淋漓，毫无怨怼。

    “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男人把项圈搂在胸口，闭上眼，样子比经历了一场战役还疲惫。

    艾利安在心里叹了口气，给男人掖好被子，吹灭灯火，离开房间。

    关上门的时候，艾利安下意识望了眼窗台。在男人无数次的反复要求下，见到小少爷时的情景他历历在目，包括那些被他特意隐瞒的细节。

    那天，在奴隶的里应外合下，叛军攻破了城堡城门，这个贵族家庭的覆灭已成既定事实。艾利安因为曾在厨房帮过工，从一个隐秘的狗洞比大部队先一步进入别墅内部。

    能偷藏物品的时间不多，大概是冥冥中的神明指引，艾利安从那么大的地方里选中了那间改变他命运的房间。

    庄园主最小的儿子、有着天使般可爱面容的小少爷，他坐在窗台上，双手撑在身侧，两脚放到窗外，一脸平静地望着楼下的混乱。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看到是个穿着破旧、紧张兮兮的小孩，他轻轻笑了笑，“小奴隶，胆子挺大啊。”

    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打得过这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艾利安安下心，他慢慢蹭进房里，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假装关心地问道：“少爷，您怎么不跑呢？”

    “跑不掉啊。”小少爷可可怜怜地叹口气，指着底下认真解释，“你看他们搜查得多认真，把贵族们挨个吊死在城墙上可是相当鼓舞人心的事。”

    见艾利安已经默默移动到门边的柜子旁，小少爷不慌不忙又说道：“小奴隶，我敢打赌，这里的任何东西你拿出去都在手里呆不过一个水钟刻度的时间。”

    或许是小少爷的态度太过友善可亲，又或许是他悲惨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艾利安咬了咬嘴唇，坦白道：“我会选合适的东西，吞下去。”

    小少爷愣了愣，然后愉快地笑出声，“小奴隶，我的床头柜里有一个项圈，战乱结束后庄园大概率会来一位大人物，你不妨试试把它交到他手上。”

    面对艾利安狐疑的目光，小少爷可可爱爱地歪了歪头，“不知道聪明又勇敢的孩子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我还能做出什么选择？当然是完成你的恶趣味，成为你的影子，让父亲看到我就想起你，直至你变成他心中不可替代的永恒美好。艾利安走下楼梯，走出别墅，走到公爵卧室窗下的墙角。

    那里摆放着一朵快凋谢的、不起眼的小白花。

    艾利安熟练地从旁边的花坛里重新摘了一朵，蹲下身换上。

    父亲大人，我知道你还没做好接受这个秘密的准备，或许你一生都不会准备好，没关系，我保证你们终有一天一定会在重新一起。

    苍茫夜色中，小白花颤颤巍巍地绽放着，短暂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