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两边

    “看，哥哥，”季千星将手下的“车”移动到对面吃掉了兄长的“马”，因为第一次占据优势而隐约地翘起了唇，“这局我要赢了。”

    “……”季明渊瞥了他一眼，移相挡住了他，季千星不以为然地又移了车一步，然后便是被兄长直接跳炮吃掉了车，青年愣了一下，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季明渊看着弟弟瞪大的眼睛，心情很是不错：

    “要不要悔棋？”

    他们此刻正在天微门主峰大殿顾弦歌的办公场所一边休息用塌上下着棋，已经从早上下到傍晚了，季千星还一局都没有赢过，季明渊倒也不是故意要欺负弟弟，只是他跟凌宸下棋已经习惯了，凌宸从来就不在乎输赢，或者说他就喜欢输，然后就对着季明渊说些仰慕崇拜的话，再故作郁闷要季明渊陪他去做些什么事，还会主动撒娇央求他想要悔棋，不得不说，季明渊非常受用这一套，所以他指望着靠赢棋听弟弟崇拜他再向他撒娇耍赖，只可惜季千星跟凌宸实在是两种人，失败只让季千星越挫越勇：

    “不悔棋！这局输了就再来一局，我会堂堂正正地赢哥哥的！”

    季明渊：“……”

    季明渊也没有说什么，这一局很快就把季千星将军了开了新局，兄弟俩这大半天棋局看得一边办公的顾弦歌实在无语，这两兄弟能为一件陈年旧事究竟谁对谁错吵个四百年谁也不肯低头也真是难怪，现在不过就是下个棋而已，季千星不知道他哥到底想让他干什么一心只想着赢也就算了，季明渊居然也一心只想着赢，都下了二十几局了都不知道让让弟弟也不知道结束下棋去跟季千星做点别的，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他性格不会放水全凭实力分胜负，但是顾弦歌还不了解季明渊吗？季明渊很显然就是单纯地觉得只要一直赢弟弟迟早会像凌宸那样撒娇求饶的罢了，这两兄弟思维的简单程度……果然是亲兄弟。

    眼看着这局季千星又要输了，季明渊又要摆着那副面瘫脸问季千星要不要悔棋了，顾弦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们两人下棋也下了好几个时辰了，休息一会吧，我叫人送些点心过来。”

    季千星一怔刚想说他还想继续便是被顾弦歌瞪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他近日的任务是为了跟哥哥“回忆往昔重修旧好”而不是下棋赢过哥哥，闭嘴不说了，季明渊也默默看向顾弦歌，然后被恨铁不成钢地传了音：

    “千星又不是凌宸，他怎么可能会跟凌宸那样冲你赖棋撒娇呢？你真就跟他下了五个时辰连赢了他二十八局啊？！你到底想不想跟你弟弟和好啊？！”

    季明渊：“……”

    季明渊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这时候顾弦歌叫人送来的点心已经拿过来了，顾弦歌看了一眼两兄弟，他其实不是很想过多插手他们俩之间的事，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只能他们自己解决，况且在他看来季明渊跟季千星明明兄弟情深，和好轻而易举，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下了五个时辰的棋之后顾弦歌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做点什么的：

    “我特地叫人去凡间买了绿豆饼，千星去绝剑阁之后当是没再吃过了吧。”

    季千星怔了一下：“确实好久没吃过了。”

    送点心的弟子将这凡间糕点送到了他跟季明渊面前，季明渊看了看这熟悉又陌生的小点心，又抬眸看了一眼也正在瞧着他的弟弟，季千星与他对视，有些心乱地低下了头，随手拈起一块点心：

    “……这么多年了，这东西倒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味道。”

    季千星感到自己耳根发烫，他知道顾弦歌特地去凡间买来这个是为了什么……修士入道就会辟谷，虽然也有灵果灵食，但当然不会再做这般凡人的吃食，不过他刚被季明渊带到仙界时年纪尚小，又因病还不能修炼，吃腻了仙界的灵果，便愈发地怀念起凡间的甜食零嘴起来，但当时他也不敢为了这种小事去麻烦兄长，只是自己默默想着，后来大约是弦歌看出了什么，叫前去凡间的修士给他带来了些凡间的吃食，尚且年幼的他跟着哥哥一起品尝这些记忆中的味道，无意中感叹了一句：

    “好想吃娘做的绿豆饼啊。”

    他跟季明渊的出身并不贫寒，也算是衣食充裕，他们的娘亲温柔娴雅，总是会亲自做些小点心给他吃，不过自从发生不测之后，季千星就不敢再在季明渊面前提起父母了，彼时刚一说出口便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闭了嘴打量了一番兄长的神色无异，才稍稍放心继续吃点心。

    但是那时季千星也没想到——季明渊会因为他这一句话亲手去给他做绿豆饼，他的兄长总是对他最好的，纵使他的兄长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但只要他说出来了，就算只是无心之语，季明渊却也永远会竭力为他实现愿望，季千星也不知道季明渊为他那么一句随口说的话准备了多长时间，毕竟兄长在此之前从来就没有下过厨，总之到最后季明渊拿过来给他吃的绿豆饼，就和季千星记忆中娘亲的味道一模一样。

    季千星看着哥哥也拿起了一块绿豆饼：

    “……不过没有哥哥做得好。”

    季明渊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饼，难言的甜蜜味道溢于齿间，他没想到顾弦歌居然还特意去叫人给他跟千星在凡间买回了这个，顾弦歌总是对他的事如此上心……看到这记忆中的绿豆饼，他便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更谈何是比普通做饭难度更高的做点心，拿去给弟弟成功的作品之后，是无数次的失败，虽然那时候季明渊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去凡间买成品回来，但是季千星说的是娘做的味道。

    就算这种东西的味道都差不多，但是随便买的，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娘亲做出来的味道。

    而季明渊决定亲手给弟弟做糕点，一次次的尝试都是顾弦歌陪着他做的……弦歌就是这样，季明渊回忆着往事，明明他对父母之死耿耿于怀了那么久，但是跟顾弦歌一起做这娘亲味道的绿豆饼时，他的心里却很是平静……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遇到另一个重要温暖的人，才会逐渐走出失去原先重要温暖的人的痛苦。

    季明渊垂眸，却又忽是听到面前弟弟踌躇许久的声音：

    “哥哥，我也想学习怎么做绿豆饼。”

    他抬起头，季千星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哥哥教我做吧？”

    “……”季明渊稍微怔了一下，点头应声，“好。”

    弟弟顿时面露灿烂的笑容，看得季明渊想揉揉他的头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出了手，真的摸到青年头发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季明渊刚想收回手，便是见面前的青年微微泛红了脸颊　，低下头仿若幼犬般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季明渊一时无言，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现在就做吗？”

    季千星想了想，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虽然他只要能跟季明渊在一起不吵架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开心，但想来还是尽可能地每天都安排一些事情做吧，他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天呢：

    “明天吧，现在天也黑了，还是不打扰哥哥休息了。”

    季明渊跟弟弟约好了明天一起做点心，又一起吃过了晚饭便把弟弟送回住处了，他回主峰大殿来找今天工作了一整天的顾弦歌，顾弦歌最近可能是因为妖族的事情比较忙碌，不过还有心情打趣季明渊：

    “都五百年了，你还记得那绿豆饼怎么做吗？”

    “……我记得，”季明渊停顿了一下，“谢谢你。”

    换做季明渊自己，是完全想不起来特意准备绿豆饼的。

    “你我之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顾弦歌笑，“真的还记得吗？一斤饼几两绿豆？”

    “四两，”季明渊走到他身边给他磨墨，那当年的绿豆饼是他跟顾弦歌一起做的，他当然记得很清楚，季明渊看了一眼他面前摆放的公务，“还是在忙妖族的事吗？”

    “啊，妖族的事好像有点不对，”顾弦歌想起什么将一份玉简拿了过来，“对了，凌宸回信了，他说他还是想继续负责调查妖族的事。”

    季明渊一怔，顾弦歌自然早已按照他的意思去通知凌宸回来，却没想到会被凌宸拒绝：

    “……为何？”

    “他说想历练一番，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你还想叫他回来吗？”顾弦歌询问地看向他，“我是觉得凌宸若是有心，此事让他负责也无不可，他已是合体期了，当是没有很大危险，而且若是他以后要独立起来在派中立足，总是要有所功绩的……因为你一直对他非常保护，有的人对他有所轻视不服，这也是事实。”

    “以此事作为历练，想来对他是有好处的，我会再派一些人过去辅助他。”

    “……”季明渊垂眸，“他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那便他自己做主就是。”

    顾弦歌有些无奈：“明渊，不管是千星也好还是凌宸也好，都终有一日会离开你的羽翼保护之下的，他们只是想要独挡一面，并不是想要就此离开你的意思啊。”

    季明渊不语，只低头继续给他研墨，顾弦歌知道他不太高兴，不过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凌宸的觉悟倒是让他有些诧异，他原本还以为凌宸会真的一直黏着季明渊呢，顾弦歌想了想决定给凌宸回信一封：

    “那我给他回信嘱咐一番，你有什么要告诫他的吗？”

    “……”

    顾弦歌把信写完了也没有听到他开口，又瞥了他一眼：

    “你要是没什么话要带，那我就寄出去了？”

    “……”季明渊偏开了视线，“让他做不好无需勉强，我会接手此事。”

    “……你真的对他很不放心啊，”顾弦歌给信件添了几句，“我倒觉得凌宸处理事情的能力比你强得多呢。”

    季明渊：“……”

    “今天就这样吧，”顾弦歌不想继续干活了，他站起了身，又看向身边人，笑，

    “……最近天天陪你弟弟，今晚也陪我出去走走吧？”

    “顺便再聊聊绿豆饼怎么做，要是你明天在弟弟面前做不出来，那多丢人啊。”

    ……

    凌宸收到顾弦歌回信时有些紧张，毕竟他拒绝回去表示想要负责调查此事，恐怕会让他的好师兄有些不开心，他拿着信犹豫了好一会才打开，匆匆读完了整篇嘱咐他的文字，才在末尾看到他最想看到的话：

    “……明渊亦有言嘱咐于你，下为原话：‘让他做不好无需勉强，我会接手此事。’自行体会，如有消息，及时回报。”

    “……”凌宸捂住了脸，师兄真是……

    但是想到他隐约调查到的事情，他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便又忽而间平息了，凌宸放下了手，垂眸看了一会手中的信件。

    要是……不是像他猜测的那样……

    等回去之后，就向师兄坦白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