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青衣少年（1）

    沈逐月来找谢兰珩的时候，对方显然已经睡下很久了，他开门时衣襟微敞，并未束发，许是之前还喝了不少酒，脸上尚有些胭脂般的红晕，比起往日里的清冷，更添几分惑人风姿。

    沈逐月呆了片刻，这才拉着一旁罩在斗篷里的少年闪进了屋。

    谢兰珩倚在门边懒懒看着，他没有阻拦，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戏谑：“这么晚了，你怎得过来了？”

    语气很是正经，并无往日里的调笑。

    有外人在时，谢兰珩惯常像个君子。

    沈逐月顿了顿，她将跟青奴……不，现在应该叫做慕念，沈逐月将与慕念之间发生的一切大致向谢兰珩叙述了一遍，最后满是歉疚的低声道：“对不起，本来不该麻烦兄长，但是我能力有限。”

    谢兰珩却只是轻笑一声，他的目光落在穿着斗篷的少年身上，意味深长：“兰月当真心善。”

    这是一句夸赞，但语气并不热络。

    沈逐月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谢兰珩的意思，但以他对待洛季悯的态度来看，只怕未必愿意插手管这个事。

    可正如沈逐月方才所说，没谢兰珩帮忙，她很难保住慕念，甚至连自己都会有麻烦。

    实力的差距，并不是一句两句大话，或者自以为是的拼命就可以弥补的。她有这个自知之明。

    但事情已经做下了，必须想法子解决，她从来都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实在不行……

    她多求一求谢兰珩，姿态放低点儿，反正对方大概率吃软不吃硬。

    而旁边的慕念显然也感到谢兰珩的冷淡，不过比起沈逐月的烦恼，他反倒并没有过于意外。

    没等沈逐月继续说什么，慕念先跪下来，对着谢兰珩与沈逐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多谢两位公子的好意，不过不必麻烦了。”

    他自然明白沈逐月的好心，但他一向很怕给别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不愿靠着装可怜获得别人的施舍。

    谢兰珩闻言，有些讶异的扬了扬眉，他拉沈逐月一同坐下来，和颜悦色的对慕念道：“不要谢我，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救你，那是我弟弟的意思。”

    沈逐月：“……？”

    果然不出所料，但这样直白且不加掩饰说的出来，委实伤人。

    沈逐月觉得，这点也是太会说话之人的不好之处。

    若是想让旁人高兴，说出来的话自然能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可若是不想让人高兴，那大约也能字字诛心。

    慕念同样愣了愣，他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沈逐月下意识想扶一把，却被他避开了，烛火映在那张带伤的脸上，有种破碎的美感。

    他的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这样的话，打扰了。”

    他是不想死，但绝不等于他会为了求人救命，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沈逐月刹那间头都大了，她一直觉得慕念性情很好，犹如春风化雨，是以实在没想到，这少年的脾气上来，并不比谢兰珩和洛季悯好对付。

    如今想想，除了初见那次，他求自己放过洛季悯，后来无论是宴会上被送给史烈，山洞里那样凄惨还是现在，他都未再口出一字求人。

    他是个好人，但他也有铁骨铮铮。硬到……完全不像是个少年。

    慕念毫不犹豫的去开门，可他被打断后已经扭曲的手腕完全使不上劲儿。

    哪怕他用尽全力，手腕甚至不断发出渗人的咯吱声，那两扇门却依旧好似焊死一般，纹丝不动。m.zwWX.ORg

    慕念死死咬着唇，强烈的自尊心使他感到万分羞耻，连瘦弱的肩膀都开始微微颤抖了，半晌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沈逐月，低声道：“请沈公子帮忙开个门。”

    沈逐月没动，她看了谢兰珩一眼，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

    “到也不必这样急，”谢兰珩微微侧头，同样似笑非笑的瞧了沈逐月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慕念，“请坐。”

    态度温和，竟然还用了“请”字。

    沈逐月愣了愣，谢兰珩忽然如此客气起来，倒让她很是惊讶。

    慕念显然也被谢兰珩这样前倨后恭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但他没坐，依旧站在门口：“公子有话就吩咐吧，我听着呢。”

    谢兰珩便笑：“天下不平事十有八九，我见得多了。你的事，若说真心话，我不想管。”

    慕念抿了抿唇，却又听谢兰珩接着道：“但有句话说的好，海内存知己，你性情对我脾气，便算是我的朋友了。朋友的事，总不好不管。”

    慕念：“……？”

    沈逐月：“……？”

    一番话，把沈逐月和慕念都给说愣了。

    沈逐月愈发觉得，谢兰珩此人，许多时候委实不可以常理推断。

    说他平易近人吧，他生性冷清，许多事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说他目中无人吧，他又从不拘泥于身份之别，三教九流都可结交。

    原文中虽然他后来黑化的厉害，嘲笑他，看不起他的人不少，可其实真心愿意追随他的人也很多。

    但无论如何，此番峰回路转，总是好事，沈逐月急忙拉慕念坐下，可慕念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公子言重了，朋友二字，我当不起。您若愿意帮我，我自然感恩戴德，若不愿意，也没关系。”

    他说这话时，一直正视着谢兰珩的眼睛，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丝毫气馁。他身上有种平静如水的气质，而正是这种气质，使得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了不少。

    “倒是很有骨气。“谢兰珩微微扬眉，神情却有些慵懒，仿佛对慕念的反应并不意外：“方才听兰月说，你叫做慕念，瞧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位奇女子，此去离沥阳城不远的幽冀之地，曾有位擅弹琵琶的名伶，苏婉婉，你识得吗？”

    不管外表看起来如何成熟，到底还只是个少年，听到“苏婉婉”这个名字，慕念脸色不由微微变了变。

    他沉默半晌方道：“苏娘子大名，自然很多人都听过，可惜我没能见过她本人。”

    “这样啊，”谢兰珩笑意愈深，见到慕念的反应，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笃定，“那等你有时间时，可以对镜自照一下，虽不足十分，五六分像总有的。”

    慕念：“……”

    慕念愣了愣，下意识追问道：“公子见过苏娘子？”

    “算是吧。”谢兰珩微微颔首，“幼时随师父在外游历过一段时日，行至钧州，曾见一卖艺女子，气质出尘，容色绝丽，胜于许多所谓的美人，她自称是苏婉婉，幽冀吟乐坊人，途径钧州时没了盘缠，所以卖艺挣些银钱。”

    慕念神色复杂，他忽然道：“那公子可还记得见到苏娘子是什么时候？”

    这回轮到谢兰珩微微一怔，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冬至前两日。”

    慕念闻言垂眸半晌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跪下，向着谢兰珩连连叩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沈秋月：“……？”

    谢兰珩亦有些意外：“怎么说？”

    慕念抿了抿唇。

    “公子所料不错，苏娘子的确与我有关，她是我娘亲。“

    沈逐月：“……”

    谢兰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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