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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大相登门

    男人是理性动物,大多数时候都能克制自己的冲动,衡量了全局利益和自身实力之后再决定是冲动还是隐忍,当然,衡量之后大多数选择了隐忍,因为不合利益,或是自身并无冲动的实力,承担不起冲动之后的后果。

    李素很理解那位真腊王子,如若易地而处,自己是那位王子的话,面对心爱的女人和阖国臣民的性命,两者如何取舍,委实是个艰难的选择。

    揉了揉鼻头,李素苦笑道:“其实……我见过那位真腊国王子。”

    东阳吃惊地睁大了眼:“你见过他?”

    李素点点头:“不仅见过,而且还救过他,前些日那位王子殿下为了文成公主,去与吐蕃大相禄东赞理论,那禄东赞显然不是吃素的,二话不说便命人当街殴打他,那时我恰好适逢其会,于是便出手相救了。”

    东阳黛眉轻蹙,道:“吐蕃人的气焰太嚣张了,在我大唐国都也敢如此肆意妄为。”

    李素笑道:“吐蕃毕竟是强国,国力或许不如大唐,但军队战力却与大唐不相上下,而且他们拥有高原天险,其国天生易守难攻,大唐奈何不得,所以他们有张狂的本钱。”

    东阳眉宇露出愁色,幽幽叹道:“可惜了文成公主……”

    李素眨眨眼:“以前见你不常与人来往,你和那文成公主几时认识的?什么时候交情那么好了?”

    东阳轻叹道:“我这几年一直在道观清修,也不喜与外人来往,数月前,江夏王叔派人递了名帖,说他的长女要来我道观许愿祈福,请我照拂一二,一来长辈有所请,不敢不从,二来我与她同为李家宗室,算是亲人,于是我便应了。屏儿来到道观后便跪在道君像前不言不动,只是垂头流泪,我听人禀报后担心她有闪失,于是进殿相劝,她向我吐露了心思后,我怜其长情,忧其处境,一来二去的,便与她交情深厚了……”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已下旨赐婚,欲改变此事,很不容易,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东阳黯然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我从她身上依稀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那时我也被父皇强行赐婚,我当时几乎欲一死全节,幸好有你不惧父皇天威,施谋断了父皇赐婚的心思,我此生有幸,能遇到有勇有谋的郎君助我度过此厄,却不知屏儿有没有这份运气……”

    李素叹道:“此事谈何容易,大唐与吐蕃的和亲,是着眼于大唐全局,可以说是百年谋略,赐婚的意义很重要,其实我也并不赞成和亲,甚至对拿女人换和平的做法很不耻,可是我始终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代替和亲,换来大唐数十年和平,所谓文化,宗教,以及商贾来往,只不过是非常脆弱的桥梁,顷刻即覆,远远没有一个皇室公主更直接,分量更重。”

    东阳凄然一笑:“生于帝王家的公主,总归有她们不得不遵从的宿命,我能安然出家为道,与心爱的郎君长相厮守,已然算是命好了,你不知道那些未嫁的公主们有多羡慕我,她们每天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哪国的使节来长安朝贺,父皇一高兴便下一道赐婚圣旨,她们便不得不穿上嫁衣,远出关山,孤身去往一个陌生的荒蛮之地,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国王或王子成亲,一生永无再回长安故土的机会,从此在异乡终老……”

    李素垂头沉默,心中莫名有一种淡淡的屈辱,身为一个大唐男人的屈辱。

    煌煌盛世,有着无敌于天下的王师,可仍然需要靠女人来换取短暂的和平。大唐从君臣到百姓,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和亲”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送出一个女人似乎无关紧要,哪怕是皇帝的女儿,说给便给了,要的是别人的感恩戴德,以及若干年内的臣服,还有一声声或真或假的“天可汗”的高呼。

    没人觉得不对,女人与天下安危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李素却觉得很不对,看在君臣眼里,公主是皇帝以高姿态赐出去的,可是在李素眼里,却是拿女人来换和平,作为一个大唐的男人,活在由女人换来的和平生活里,心里真的那么安逸舒服吗?

    搂紧了怀里的东阳,李素沉声道:“有生之年,我必废除大唐和亲之策,脸面和尊严,是靠男人的刀剑和鲜血赢来的,纵然是和亲,也应该是邻国的公主来嫁我大唐的皇子。”

    怀里的东阳柔软的身子忽然一僵,然后飞快抬起头,面带惶恐地看着他:“我只是心生感慨,与你说说闲话罢了,和亲吐蕃之事父皇已下了旨,你可千万莫做傻事!”

    李素笑了:“放心,我很珍惜性命的,不会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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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确实不想参与此事,不仅仅因为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是历史上著名的大事,对未来大唐和吐蕃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李素不想为一个尚算陌生的女人冒险,不能说他自私,只是世间每天发生的悲喜实在太多了,李素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侯,他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有家有室的男人,说话行事难免多了许多顾忌,拜岁月所赐,成熟和理性渐渐压下了当初的热血和冲动,每踏出一步总要思前想后,总要深思熟虑,害怕给家小带来麻烦,害怕死后家人无依无靠,不缺乏死的勇气,可是,不敢死,因为责任在肩。

    天气渐渐冷了,李素发呆养神的地点从自家院子搬进了屋子。

    屋子里生着炭火,一根铁皮烟囱从角落伸出屋外,炭火上方挂着一壶热水,李素坐在炭火旁,手边一张矮桌,桌上泡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还有几样金黄或奶白的点心。

    李道正也在屋里,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根黑乎乎的铁皮烟囱,不时曲起手指弹几下,嘴里啧啧有声。

    “就这根玩意,以后咱家烧火再也不怕中炭毒了?”

    李素叹道:“炭毒这个说法,其实是木炭燃烧后产生的一氧化碳气体,结合空气里的……”

    解释到一半,看到老爹一脸懵然的表情,李素发现自己正在干一件蠢事,于是马上改口。

    “……没错,以后不怕中炭毒了。”

    李道正啧啧两声,然后赞许的看着他:“怂娃确实有本事,听说长安城每年中炭毒而亡的人不知多少,尤其是那些烧得起炭的权贵人家,谁能想到,只是一根简单的东西便把这个要命的事解决了?好!怂娃记得做人要周全,有好东西莫独享,给城里的你那些叔叔伯伯们都送去,莫再添人命了。”

    李素笑道:“早就派人把秘方送去了,程伯伯家,还有牛伯伯,药王伯伯,长孙伯伯……连宫里的陛下我也叫李治把秘方送去了。”

    李道正点点头:“好,你虽年纪不大,毕竟也是混迹朝堂,朝堂里讲究的是人脉,做人做得面面俱到,教人挑不出错处,将来哪怕惹了祸,多少总有几个人出来帮你担待一二,人家的一点点担待说不定便能救你一命,以你常常惹祸的性子,平日里做人尤需周全谨慎,明白吗?”

    李素不满意了:“爹,啥叫我常常惹祸?应该是我常常被祸惹好不好?孩儿的性子一向本分,只是生来运气不好,命里注定坎坷倒霉犯小人……”

    李道正猛地一瞪眼:“说你惹祸你还不服气咋?这些年你自己算算惹了多少祸!而且惹的祸越来越大,连太子都惹了,好意思说你本分?老天都会降雷劈你。”

    “莫闹了,爹,老天爷很忙的,没空乱劈人,不孝顺才劈,惹祸一般不劈……”

    李道正怒了:“敢顶撞老子就是不孝,当了侯爷老子就不敢抽你了么?”

    李素马上乖巧状服软:“爹,孩儿错了。”

    李道正脸色稍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从桌上自顾斟了一杯热茶饮尽,皱了皱眉,显然茶水不合口味,不由鄙夷地看了李素一眼。

    实在很费解啊,儿子也是贫苦的农户出身,从小到大没少挨过饿,能吃饱饭便谢天谢地了,这些骄奢淫逸的东西他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而且越来越会享受了,根本没人教他,他便学会了一切,而且比所有人都做得更好,每次看他那副安享太平好逸恶劳的模样便忍不住想抽他……

    李素不知老爹的心理活动,见李道正脸色转晴,似乎今日心情不错,李素急忙趁热打铁道:“爹,您再给说说,孩儿知道您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故事一定很沧桑,您当年到底啥来头?哪怕干过顶天的事,总不至于连亲儿子都瞒着,……对了,是亲儿子吧?不是您当年半路心血来潮顺手捡的吧?”

    李道正一呆,接着大怒,酝酿已久的想抽他的想法终于付诸于行动,抡起大手便朝李素抽去,李素脑后生风,顿觉警兆,下意识地一偏头,躲过去了。

    “爹,孩儿又错了!”李素马上再次服软。

    “错哪儿了?”李道正怒冲冲地喝问。

    “嘴贱。”

    “对,以后管好你的嘴!不然我真抽死你。”

    李素急忙点头,李道正见儿子进入乖巧模式,只好偃旗息鼓,暂且收了神通。

    “爹,说正经的,您多少透露一下,不管您以前什么出身,干过什么,也没必要瞒着孩儿,对吧?哪怕您曾经杀过人放过火造过反,孩儿也与您一同担当。”

    李道正摇摇头:“都是陈年旧事,说出来对你并无好处,有些事是上辈的恩怨,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运气好的话,这个秘密我想一直带进棺材里,而你,好好做人,好好当官,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官场上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李素抿了抿唇,然后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了。

    不愿提的往事,如同结了痂的伤口,撕开来终归还是会血淋淋的,那么,不提也罢。

    伸手探进怀里,李素摸到了一块丝巾,那是一块很老旧的白色丝巾,说是白色,其实底色已发黄,上面绣着两只喜鹊并栖枝头。

    这块丝巾是当初李素从老爹衣箱里翻出来的,李素个人推测,很可能是那位早逝的娘的遗物,说不定还是爹娘的定情信物,这块丝巾已是老爹往事唯一的线索了,李素今日趁老爹不注意,从衣箱里翻了出来,藏在身上。

    李素并非喜欢寻根究底的人,活得明白的人懂得在有限的人生里糊涂一些,世事繁杂如棋,有时候混一混,笑一笑,马马虎虎便过去了,深究出来的真相往往会让人更不快乐。

    可是他实在好奇老爹当年的往事,很想知道老爹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会有以一敌十的勇武,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令一位横扫千军的英雄人物甘心隐姓埋名数十年,自愿蒙上尘埃,遮掩自己的光华。

    …………

    父子无聊地坐在屋内闲话,从明年地里种啥,到大棚绿菜的收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父子二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时犯了困,坐在炭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

    薛管家迈着轻悄的脚步进了屋,小心翼翼地轻唤李素。

    “侯爷,侯爷……”

    李素醒了,抬头不满地瞪着他。

    薛管家陪笑了两声,轻轻地道:“侯爷恕罪,外面来了客人……”

    “轰走,不见。”李素非常干脆利落地道。

    “啊?可是……”薛管家顿时面露迟疑之色。

    “什么客人?”

    “吐蕃大相,禄东赞。”

    “带礼物了吗?”李素关心地问道。

    “……随从从马车上卸了几个箱子。”

    李素态度立变,重重一挥手:“远客如此礼貌周到,我怎能失礼?见!”

    “……是。”(未完待续。)贼眉鼠眼的贞观大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