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节 引导舆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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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自然没有放松对门口士子们的舆论监控,他让田禾定时来报告士子们议论的问题,以便他可以根据士子们的反应来跟进引导。 “魏相?”听完田禾的又一次报告后,张越对那位能如此直白的洞悉自己想法的年轻人,自然有了兴趣,让田禾去打探了一番。 结果得到了这个名字。 “又一位历史人物啊……”张越微微笑着。 定陶魏相,昭帝的河南太守、谏议大夫,丙吉后来的好基友,宣帝的丞相、高平候。 是汉室中叶,为数不多的基建狂魔。 同时还是在后来世家门阀渐渐崛起时,第一个醒悟到这些势力的危害,并与之作殊死斗争的人。 因为魏相的努力,门阀势力在宣帝时期得到沉重打击,几乎被溺死在襁褓之中。 可惜,元帝和成帝,亲手葬送了魏相一生的政治成果。 让名为世家政治的东西,生根发芽。 当然,他也并非什么完人。 毛病也有不少,特别是儒生该有的毛病,他一个不少。 主要是幼稚病! 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哪个儒生不幼稚? 像眭弘那样的家伙,满大街都是。 这也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至少,他们还有理想! 微微想了想,张越决定再加一把劲,看看能不能推动一下历史的车轮。 于是,他提起笔,在一块木板上,再写下一段话,叫来田禾,吩咐道:“挂去外面,让士子看……” 田禾闻言,立刻领命而去。 片刻后,张府门口,又一块木牌被挂了起来。 无数人立刻看过去,甚至还有人开始宣读了起来:“昔者宋襄公倍楚而不备,以取大辱,身执囚而国几亡,故虽有诚信之义,不知权变,危亡之道也!春秋曰: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为其无信也!” “今天下士人,多议战和,然只谈中国之仁义,而亡夷狄之无信,此岂非刻舟求剑?” “且夫吾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汉有圣天子在位,广加仁德于四海,而夷狄远方之国,孺慕天子,纷纷来归,而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草菅人命,凌掠西域各国,西域列国,如陷水火之中,生民有倒悬之危!” “拨乱反正,春秋之义,存亡断续,先王之教也!” “今君等固守仁义,而置西域万民于匈奴之蹂躏,令诗书礼乐之教,绝于塞外,数十百千万黎庶哀嚎痛哭,此弃孔子之教,周公之训!” “昔者,鲁以楚师伐齐,春秋恶之,何也?患之起,自此而始!何患之起也?鲁自失其道,与夷狄之侵诸夏,故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若无晋文,鲁亡矣!” “今君等固守仁义,欲坐视匈奴之寇西域,弃西域万民之不顾,岂非如昔之鲁?” 众人看着这块木板上的文字,纷纷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于现在的汉室士林而言。 他们主和或者主战,都是先从仁义出发的。 毕竟,春秋无义战,而儒家痛恨所有的不义之战。 因为,那带给人民痛苦,让社会撕裂,使得百姓生活困苦。 但倘若是义战的话? 那么…… 不惜一切代价,不怕任何牺牲,也要坚持到底! 吊民伐罪,拯救天下苍生,这是儒家从孔子开始,就一直坚定不移的认同和遵守的道德标准。 对儒家来说,至少在理论上,为了正义和天下,应当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故而,春秋歌颂所有为了反抗侵略、抗击夷狄和为诸夏而战的英雄、战争。 甚至哪怕略有瑕疵,也会想方设法的帮其遮掩。 典型的例子就是鲁庄公十八年,这位鲁候带着自己的军队,出了国境,深入到济西,逮着当时活跃在当地的某个少数民族一顿胖揍。 孔子在记录此事时,几乎用了他所能用的最高赞誉来描述此事。 甚至将此事描述成鲁国立国以来最好的好事! 还将之抬高到了天下苍生的地步。 在孔子看来鲁庄公出兵,是为了正义,为爱与和平,为了中国。 此事,是鲁国身为诸夏一员的义务与责任,是鲁国对诸夏民族做出的不朽贡献! 完全避而不谈,其实当时济西的那个异族,压根就没有打算侵略任何一个诸夏民族。 但驱逐夷狄,尊奉王室,是孔子心中最大的政治正确。 不管是谁,只要揍夷狄,他就唱赞歌。 故而,很多人都开始思考起来。 大家难免不在心里想:这教化夷狄,确实是先王之教啊。 而锄强扶弱,存亡断续,更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匈奴人坏吗? 当然坏! 而且坏透了! 整个汉室上上下下,不分派系和立场,无论是今文还是古文,无论寒门还是贵族,对于匈奴人的认知是统一的人面兽心,率兽食人的粗鄙夷狄。 不过,在很多人心里,其实夷狄这个群体,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哪怕再好的夷狄,也是两条腿走路的禽兽。 吾等诸夏贵胄,不应该和他们有什么过多接触。 以免沾染了夷狄习俗,自甘堕落。 所以,匈奴人坏归坏,但其他人也一样坏啊。 但…… 在另外一方面,儒家却又有着非常强烈和非常高涨的大同思想。 在儒家的观念里,这个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归一的。 那时候圣王出世,其无上的仁德,施加到六合之内,四海之中的一切族群。 所有人都将遵从他的教诲与指引,走到一起。 而且,夷狄这个群体的标准,哪怕是在春秋之中,也是经常变动的。 譬如说,吴国在春秋时代的观念看来,当然无疑是夷狄不毛之地。 但是…… 在有些时候,吴国会变成吴子,成为标准的诸夏。 为什么? 因为他使用了诸夏的道德观来做事,譬如当初吴国伐楚,打的旗号就是给蔡国主持公道,孔子立刻就变了一副嘴脸,高唱赞歌。 所以,一时间很多人,特别是那些古文学派影响比较大的士子,都开始犹豫起来。 开始在心里面去想张越的话和逻辑对不对? 仔细想想,似乎说得通啊。 匈奴人欺压西域列国,鱼肉和奴役西域诸国人民。 匈奴人还不用诗书礼乐之教,以夷狄之俗,父子同庐而住,甚至还实行着臭名昭著的继婚制和人殉。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标准的反派。 是文明之敌,是大道之敌。 若确定这个概念,那么王师打匈奴,那就是王者之师,吊民伐罪。 更何况,西域列国,恐怕也是苦不堪言,被匈奴人奴役、剥削和镇压。 他们甚至接触不到诗书礼乐之教。 想想也是可怜啊! 这怜悯之心一起,自然想法就不一样了。 这就和后世的西方人一般。 打叙利亚,当然是一片反对之声。 但若是打着‘为了叙利亚人民’的旗号,为了爱与正义,与民猪与石油,那很多人就会从反对转为支持。 其实儒生们也是一样。 只需要将对西域的经营,从单纯的为了与匈奴人争夺这块战略要地,披上一层‘吊民伐罪,拯救西域于匈奴奴役之中’的旗号。 自然,民众和舆论的看法,就陡然一变。 至于汉军在西域到底是解放还是单纯的只是为了击败匈奴而进行的军事行动? 反正长安的儒生,又没有几个会上前线。 隔着一万多里,谁知道汉军在前线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时代又没有报纸网络和记者,将那些血淋淋的图片发回后方。 于是,很多曾经深受古文学派影响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和纠结之中。 本来,他们都觉得,这长城之外的不毛之地,本来就不是诸夏的,而那些夷狄之间,打的你死我活,就算打到地球毁灭也与自己无关。 但,现在,他们却又觉得,似乎好像大概,诸夏有义务也有责任,驱逐匈奴,拯救那些被匈奴人奴役和剥削、压迫甚至凌辱的西域人民啊。 书上不是说了吗?王者无敌! 故而,王者兴义军,所向无敌! 王师不管打到那里,人民都会箪食浆壶,夹道欢迎。 由是很多人都感觉,自己好像脑子要炸掉了。 仿佛随时可能精神分裂。 而今文学派的人,特别是深受公羊思想的那些年轻士子,此刻,都感觉头皮炸裂,有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本来,这些人就是满怀理想和信念的年轻人。 其中大多数人,都参与过几个月前的‘废奴运动’和其后为民做主的请愿。 那几个被周氏派人刺杀的同袍的鲜血,更令他们群情激愤,无可抑制的团结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事情最终都让他们看到了,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世界的可能性! 废奴运动,让很多公卿贵族,在压力下做出了释放奴婢的行动。 不管他们是做样子还是真的释放奴婢,至少,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使得世界变革。 而其后关中旱灾,他们再一次团结起来,呼吁国家正视百姓的疾苦。 虽然付出了牺牲,但结果,却让他们无比满意。 那些残害人民的贪官污吏与奸商,得到了应有的惩戒。 而人民也得到了国家的救助。 以配给制和限购制组成的赈灾手段,令人民哪怕遭遇了严重灾害后,也依然不受饥寒之迫。 这两个刺激,让他们生出了‘天下大事,尽在吾辈之手’的感觉。 也让他们充分的享受了一番所谓的‘主人公’意识。 所以,在现在,今文学派的很多人,都已经觉得,自己是身负使命和任务的特殊一员。 而公羊学派的大儒们,一直以来宣扬的春秋之诛,又让他们感觉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把利剑。 而现在…… 他们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一直要追寻的道路。 那西域百姓,陷于匈奴的残酷镇压和压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一个个王国,数十数百数千数万的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若能救其水火之中,岂非功德无量? 小资产阶级,泛滥的同情心,让他们无不感觉热血沸腾。 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王师消灭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仁义,为了天下,为了苍生! 是吊民伐罪,是解民倒悬之中,更是维护世界公理与正义! 当下,很多人的脑子里,热血沸腾,只觉得文思泉涌,一定要写点什么才能纾解自己内心的情绪! 于是,有人忽然丢下自己手里的策文,道:“吾今日方知,何为义利,旧日之文,如今想来,粗鄙不堪,吾要回去重写!” 而更多的人,已经悄悄的捧起了策文,溜出了人群。 这些人自然是投机者。 既然张越已经明确他的态度,那么,投其所好,写一篇符合其心意的文章,岂不是事倍功半? 于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张越门前原本聚集的人群,忽然变得稀稀拉拉了起来。 而即使是剩下的这些人,也大都无心投递策文,都在纠结和沉思之中。 ………………………… 自然发生在张越门前的这个事情,很快就随着这些士子,而传到了很多人耳中。 尤其是张越在木板上写的那两段话,几乎立刻就摆到了在京的鸿儒的案几上。 “鲁以楚师伐齐,春秋恶之……”董越玩味着这一段话,笑了起来:“张子重这个小滑头,不就是拐着弯告诉世人,以刑止刑,以暴止暴,春秋之道吗?” 不过,这确实有些意思! 在过去,以刑止刑,以暴止暴,公羊学派一般只将其用于个人或者小团体上,还没有来得及将其发散到国家层面。 这让董越,感觉又一扇窗户被人推开了,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可是一个漂亮的世界! 和董越一样,江升与他的得意弟子韦贤,也发现了一个多姿多彩的新世界。 “宋襄公倍楚而不备……”玩味着这一段话,江升的眼睛,陡然发出无穷色彩。 因为,江升发现,这一段文字,几乎完美的将谷梁学派与公羊学派的理论主张黏合在了一起,让两个原本南辕北辙的矛盾体,成为一体。 这给他和他的弟子门徒们,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救亡图存的机会! 很显然,现在谷梁学派必须变革,也适应这个时代的发展。 但怎么变,江升和韦贤,一直不得其解。 而这一段文字,让他们如梦初醒! 假如某人太厉害,打不过他怎么办? 学啊! 抄啊!要离刺荆轲的我要做门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