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承诺

    尤兰达站在甲板上，朝岸边那个越来越远的孤单身影摆手。

    离别的时候孟一掉了眼泪。

    “不要回来，也不要寄信给我。”他抽着鼻子说，“只要你们平安就好。”

    尤兰达也有点酸楚，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可她知道维泽尔和孟一关系很好，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类来说，这样的离别大概就是一辈子。

    他们拥抱了一下，阿尼茨却不喜欢这种优柔寡断的事。他环臂站在一旁，即使孟一眼巴巴看了他一会，他也没有理会。

    尤兰达戳了戳阿尼茨，而阿尼茨看了她一眼，先一步转身走开。

    “你们吵架了吗。”孟一看着他的背影问。

    “……没有。”

    直到孟一的影子变成小小的一个点，尤兰达才把手放下来。

    夕阳如同熔金般倾泻下来，将海面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起伏中倒影出的两个安静影子。

    “你也承认孟一是个好人，不是吗。”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

    尤兰达回过头，阿尼茨正用不知所以的眼神望着她，像是不知道这个话题有什么意义。

    “可你并没有和他动手。”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动手，”阿尼茨说，“不过他抱你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想折断他的手指。”

    “……”尤兰达便努力把话转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只是有点，也算进步。”

    这是久违的鼓励，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任何东西的时候。

    阿尼茨似乎有些惊异，望着她沉默。

    “我的意思是，”尤兰达拢了下头发，那金色的目光总让她感到芒刺在背，“你总要学会在真实的社会里和人类相处……既然你已经站在这里，这是个好机会。”

    “你不用这样。”阿尼茨很久才说，“我知道你并不愿意我占据这副身体，芯片在我手里很安全，既然答应了你，我不会随便毁掉它的。”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尤兰达抿起嘴。阿尼茨的语气还是那样倔强而冷淡，却让她心情复杂。

    “我这样说并没有特殊的目的。”尤兰达叹了口气，“从这里启程到安全区需要叁个多月，一路上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情，可能会很顺利，但更可能有很多波折。不过那都不会是很困难的事，你很聪明，只取决于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接受和人类相处，我想我们会顺利很多。”

    阿尼茨歪了下头，黑甲覆盖下并看不出他的神情。

    “你想我怎么做。”

    “并不是要你完成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一些措辞，道德，礼节，”尤兰达想了想，“好吧。这些词不够具象，我也一时解释不出，以后慢慢教你。”

    阿尼茨不语，直勾勾审视着尤兰达，似乎能够洞穿她话语的真伪。

    “这是你对我的承诺吗。”他问。

    尤兰达顿了顿，承诺这个词对人类来说太有负担，她需要消化一会。

    “如果你说的是教你这件事，我从很早之前就在做了。”

    “那只是你的工作而已。”阿尼茨直白道，“如果不是出自你的真心就别这么做，我不需要敷衍。”

    “……”

    尤兰达捏紧栏杆。天晓得让她接受阿尼茨又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是件多么冲击的事，终于鼓起勇气想好好谈谈，可阿尼茨又是这样强势，几乎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们便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当尤兰达把勇气泄光，准备走回船舱的时候，阿尼茨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我答应你。”

    阿尼茨妥协了，这份妥协大概是因为她不靠谱的承诺。

    这令尤兰达感到有点心虚——她真的能坚持教他吗。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她肯定要让阿尼茨还回维泽尔的身体和芯片，那时候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呢。

    可尤兰达没办法多想，带着阿尼茨在公共场合穿梭，所要承受的压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这艘船上大多是背景复杂的政治避难者，谨慎是他们的生存法则，当一个女人带着一个高大的机器人走进餐厅时，气氛几乎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双视线盯着他们的脸，那并不友善，似乎在无声的说这个区域不欢迎他们。

    阿尼茨有些不悦，正想要抬起手，却被一旁的尤兰达紧紧的抓住了。

    她前所未有地与他十指相扣，就像是害怕他挣脱一样，定定地说，“走吧。”

    “……”

    尤兰达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她想至少不能在第一天就放弃。这没什么——她在心理建设，自己连世界毁灭都挨过来了，被看几眼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尼茨就安静的跟着她，直到他们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尤兰达将菜单递给他，小声叮嘱，“你看那边穿黑色马甲的服务生，他很快就会走过来问我们要吃什么东西。你按照这个上面的名字随便点两样，然后说谢谢就好了。”

    阿尼茨点了下头。

    然而当那位服务生走过来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两个带着警棍的海员。他们看了看阿尼茨，又看了看尤兰达，说，“抱歉女士，请您配合我们检查，否则不能在这里用餐。”

    “为什么？”

    “那边的顾客投诉说您疑似携带武器进入这里，这位……您得让他跟我来。”

    尤兰达拧了下眉毛，“上船之前我们都经过了检查，如果有武器，我不可能坐在这里。”

    “女士，不要为难我们。”那位服务员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们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把您的机器人安置在外面的房间里，您用完餐就可以带走。”

    这话说的很礼貌，让尤兰达感到再争执下去就是她的不对。可是——她看着阿尼茨，他手里还拿着菜单，被这么几个人围着，还难得安静的坐在那里。

    “那我不……”

    而阿尼茨却先一步站起来。

    “我等你。”他平静地对尤兰达说，就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尤兰达愣愣地看着那个背影，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尤兰达就去找阿尼茨。她还是不放心让他单独和陌生人相处——她并摸不清楚阿尼茨的脾气，虽然他现在像只乖顺的小羊，但没人知道他的耐心是多久。

    如果他又生气了，点点手指这艘船就会四分五裂，那她的结局只有葬身大海了。

    然而当尤兰达看到阿尼茨的时候，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

    这是一个很偏很小的房间，只有一扇半开的舷窗渗入几缕微弱的光。周围堆着一些潮湿而破旧的行李箱，阿尼茨被束缚在一个椅子上，两根粗壮的铁链从双肩和腰间穿过，紧紧固定在地板上的铁环里。

    那些海员用捆绑行李箱一样的方式对待阿尼茨。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阿尼茨稍微抬起头，锁链随着动作发出阵阵金属摩擦的声响。

    “为什么不过来。”

    尤兰达便一步步靠近他，坐着的高度让尤兰达可以平视阿尼茨，她看着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那种复杂的感觉就又涌上来。

    “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忍耐，为什么不挣脱，还是为什么。可尤兰达问不出口，因为这就是她让阿尼茨做到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阿尼茨半点表情都没有，“我正在后悔，没有告知你我耐心的极限。”

    “……抱歉。”尤兰达就说，她拎了拎那铁链的锁头，沉重的像是秤砣，“我去找人打开。”

    阿尼茨没有说话，一层淡淡的红光从背着的双手蔓延至锁链，接触的瞬间，锁链表面就像是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裂开，彻底断成了数段。

    他朝尤兰达伸出手，“带我走。”

    温暖的手掌伸过来的时候，阿尼茨只是稍微用力就把她扯进怀里。

    这的确是他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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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开始写废掉了一大半。如果那样这条线又要写太多，so……加快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