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红凋（1）
叶竹明过来的有些晚了，人都到齐了，热热闹闹的坐满了小山雪月的福光院。 小山雪月是一间日式洋房，建筑师从西方进修建筑学，归国后，将日式建筑融合意大利，法国等国建筑特色，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很受年轻人，特别是一些从西方留学过的新派青年的喜爱。 这是管将雄晖回国以后第一次同龄人之间的聚会，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周围朋友们的父母也多是军界政界的。 叶竹明一落座，发现有不少带了女伴。那些年轻的女郎多穿着洋装，气质端庄，显然是出身良好。 或许是未婚妻一类的。 他暗忖，目光在人群里梭巡着管将的身影。 等找到他时，他正与海军大将山口隆也的长子山口小泽站在窗口侃侃而谈，两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娇小甜美的年轻小姐。 那位女郎站的稍稍离管将有些近，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叶竹明一边走一边思索是谁，等走近了，才突然想起来。 这是藤原蓿？ 看来黑田夫人非常的看重两家的联姻。 “叶君！”雄晖看见了他。 叶竹明带着抹淡淡的笑意走上来。 “晖君，小泽君！” 小泽是第一次与叶竹明正式见面，听到管将雄晖的称呼，大概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之前就听说千信大人非常的看重他，他本人也很争气，现在庆应大学医学部就读叁年级生。 “叶君来的是有些晚呀。”山口小泽开口带了点熟稔，好像亲近的老朋友。 叶竹明微笑的弧度大了一点，“有些事情耽搁了，我赔罪。” 这时候有人叫走了管将，叶竹明觉得山口小泽倒是一个可以结交的人，继续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几个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性。 “藤原小姐！” 藤原蓿只是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转过头与山口小泽随意的交谈了起来。 他们原来是表姐弟的关系，也是，听说藤原蓿的母亲山口芳代便是出自称作西京山口的贵族山口一族。 叶竹明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站在一边听着两人的交谈，他们说的是亲戚之间的事情，愈发显得自己像个外人，插不上话。 何况，再听下去，也显得自己太过八卦和没眼见了。 正好有熟人走过，他招呼一声，便笑着告别了他们。 山口小泽不知道一向得体的表妹怎么变得这么的无礼，方才他内心备受煎熬，几次示意藤原蓿可以停下话题，又主动提起叶竹明学校的话题拉拢他加入，却每每被藤原蓿打断了。 现在没有人在场，他也可以不用顾忌她的名声，忍不住小声咆哮。 “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不给叶竹明的面子。他是千信大人的养子，你这是在挑衅管将家。还想要嫁给管将雄晖吗？” 藤原蓿毫不在意， “对于亲人朋友和有价值的人当然需要礼貌和尊重了。可是对于自己的敌人，那必须是要不留情面的。” “怎么回事？”山口小泽环视了下四周，将藤原蓿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听完表妹的叙述，山口小泽沉吟了一会儿。 管将和藤原联姻，他们山口家也是乐见其成的。因为管将家在陆军一系举足轻重，而他们山口立足于海军。如果成了姻亲，在内阁中便多了一份力量。 他又回想起叶竹明这个人。 很漂亮的年轻人，一双长眸明亮含情，略有些女气，也许是继承自他那艳名颇盛的母亲。 不过因为气度潇洒，还是非常的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而且，蓿子那样下他的面子，他也一直能够忍耐着，含笑倾听他们说话，最后又在合适的时机下抽身离开，一点也不狼狈。 他的年纪，也只有19岁吧！ 如果是敌人的话，那会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你先别动手！让我先查一查那个叶原束子的情况吧。” 白色蕾丝洋装，泡泡袖波点衬衫连衣裙，绿色荷叶边西装，塔夫绸百褶长裙，天蓝色双排扣衬衫裙， 精致昂贵的礼盒拆开，缎带蝴蝶结散落了一地。 各种轻薄柔软，艳丽活泼的小裙子，小外套堆在床上，像开了百货店。 女仆眼中闪出淬亮的光，看着小姐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件件洋服在身上比划。 心里痒痒的，也想悄悄伸出手去摸一摸这美丽娇柔的衣料。 “小姐，千信大人可真疼爱你啊，这么多洋服，可都是从叁洋百货送过来的。肯定很贵！” 叶原束子正拎起一件红色泡泡袖的波点衬衫连衣裙，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上，将衣服贴在身上比划。 这件衣服，腰身做得极其紧贴，下摆散开，像美国丽人杂志里女明星的那一件，极其大胆，也极其引人注目。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 当时只不过在千信大人面前表达了一下对藤原蓿身上洋装的热羡，没想到就收到了这么大手笔的礼物。 女仆看着原束子纠结又不舍的捏着手中那件红白波点裙，极力怂恿着她去试穿。 “太暴露了吧，那么贴身。我可不会穿这种衣服呢。” 女仆笑起来“小姐的身材这么好，这种裙子藤原小姐穿起来就像个小孩子。您要是穿了，肯定让管将少爷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原束子听得眉开眼笑，忍不住鼓噪换上了衣服，站在镜子面前，果然曲线毕露，又听到下人一旁极力的夸赞，更有些飘飘然。 有人从身后吹了声口哨。 她转过去，是叶竹明。 青年大摇大摆的步入女性闺房，扑通一声跌进她柔软的床上，将几件轻飘飘的夏裙压的荡起来又落下去。 衣服缠在了他的身上，花花绿绿的。他却毫不在意，支起一只胳膊，侧着身子看着她。 碍于皮相实在是好，这么轻浮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也潇洒的令人赏心悦目。 原束子撇了撇嘴，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斥责一旁看入迷了的女仆。 “没看见我的衣服快被压坏了吗？还不收拾起来。” 叶竹明浑然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 等女仆抱着一堆衣服退下以后，才懒洋洋的开了口。 “穿成这样，是要去比美？和藤原蓿？” 原束子被戳破心思，有些不自然的纽着裙摆的束带。 “这是千信大人送给我的，出于尊重，我当然应该穿起来给他看。” “呵，千信大人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为什么目的穿给他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束子站直了身体，不无得意的说 “千信大人是将我当做女儿看待的。” “可是黑田夫人并不乐意当你的母亲。” “那个老女人？” 她轻蔑一笑，眼神中又泛起一丝怨恨。 “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她这个凶手不配。倒是你，现在觉得自己是管将家的人不是叶家的人了吗？” 她还生气那次叶竹明不带她去管将雄晖私下的朋友聚会，况且后来还听说藤原蓿去了。 叶竹明翻身从床上站起来，走几步靠近她，因为身高腿长，带了几分压迫。 “黑田悠子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管将的。这一点，管将大人也必定是认可的。” 他退下一点，眼见原束子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闪过恼怒愤恨。 仿佛是他亲手将这不愿意示于人前的梦想扯出来又狠狠的摔碎践踏了。 叶竹明叹了口气， “你会付出代价的。” 在酷暑快过去的仲夏，管将老宅大办宴会庆祝家主千信大人的升职。 这几年因为天皇的英明统治，人民生活都算富足安乐，随着西方文化的传入普及。 宴请文化变得流行起来，特别是上流阶层，渐渐的也传起了奢靡的风气。 原束子跟着叶竹明一起进来的时候，整个院子被装点的灿如白昼，与往日的景色大不相同。 当时觉得管将雄晖的接风宴已经算是热闹，今天一看，却才知道什么是人流如织。 这次宴会，管将家不但豪请了许多宾客，还有闻风而来的投机者掮客千方百计的拿到请帖，想要搭上军政的这辆顺风车，去天皇口中遍地是黄金的黑色天堂——满洲里分一杯羹。 叶竹明一进来便被相熟的朋友叫走了，原束子本来想厚着脸皮跟上去，却被甩了。 她气愤的在院子里独自行走，努力从一堆堆改变后华丽的布景中分辨出熟悉的路线来。 她想去见见管将。 原束子抚摸着身上红白波点的时髦洋装，想起出门精心卷好的妆发，忍不住停下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窗户玻璃的反射里打量自己的妆容是否完好。 长长的柳眉浓而细，胭脂晕染，红色的口脂，玻璃里的女人妩媚含情，有些不像她，反而像记忆中的那一张脸。 她又凑近点想看仔细些，身后却传来一阵嘲笑。 那是一个女仆发出来的。 原束子还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正打算教训她，却在看清楚那女仆身后姗姗而来的年轻女人后哑了声音。 “藤原蓿小姐。”她恭谨的问候。 后者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走吧！晖君还在等我呢！” “是。”那女仆得意的暼了她一眼，追着主人去了。 等走过好久还能听到一些细碎的议论嘲笑。 “嘻嘻，一个管家的女儿，还以为自己是小姐呢。” “穿那种洋装，是想让少爷们看她吧，哈哈。” 那些话像是刀片切割着原束子的神经，她咬着牙，极力克制着想要咆哮怒吼的冲动。 回想起管将雄晖那张英武雍雅的面庞，鬼使神差般悄声跟了上去。 她躲藏在角落里，亲眼见着藤原蓿如众星捧月一般，被黑田夫人温声细语的交谈，然后牵给了管将雄晖。 今夜的晖君难得穿着黑色的叁件套西服，足上蹬着一双蹭亮的美国皮鞋。 他手上捏着一支长脚红酒杯，不知道藤原蓿说了些什么，逗得他笑起来，红唇沾染了一点干红的酒渍，在灯光下闪着鲜艳的润泽。 也许是心情好，有几个年轻的公子凑上来，几个人仿佛也认识藤原蓿，一起说说笑笑。都很放松快活的模样。 原束子贪婪的看着管将难得松弛洒脱的模样。 更嫉妒在其中如鱼得水的藤原蓿。 “这位小姐？” 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她吓了一跳。 那人见自己竟然吓到了她，举起手里的酒杯，有些欠疚的朝她递过去。 “？” 原束子下意识有些拒绝，这位穿着精致的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却不愿意收回去。 “不想喝？” 他挑挑眉，意思仿佛是不会喝？ 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态，原束子接过了那杯酒。 然后便顺理成章的喝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杯。 “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他赞赏的眼神让她脸上发烫。 有些血缘决定无法领入的圈子，似乎还可以凭借别的手段进去。 她带着骄傲和说不出的得意再一次看向藤原蓿，有些熟练的喝下了第二杯红酒。 在她仰头饮下最后一滴猩红液体的时候，没有发觉，藤原蓿甜美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容。 48岁，在官场算年轻的年纪，就已经踏入内阁，成为了象征官场最高权利之一的议员。 实在是当的起人生得意。 因为开心，又有众多同僚下属的捧场，管将千信难免的喝多了。 “需要去夫人院子里吗？”仆人轻声询问。 管将千信摇了摇头，仆人还等着他有什么下一步的指示，却听到细细的鼾声传来。 仆人闭上嘴，轻手轻脚的将他扶到了书房的卧室里。 ———— 还说今天要早点睡，熬夜真是越熬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