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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天骄(科举) 第154节

    已经有了保底了,不会再有落榜的危机,新出炉的贡士们自然也是春风得意,没少呼朋引伴,以文会友,诗会开了一个又一个,就差编一本同年册了。

    这种情况下,余思行来和萧景曜他们相聚,自然是理所应当,并未打扰他备考。

    余思行过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个人,是同他一起前来京城赶考的晋州举人,姓卫名昭,这次也顺利考过了会试,名次还十分靠前,正好排在第十名,时不时看萧景曜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景曜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灼热。

    刘圭听了余思行的话,顿时羡慕得双眼放光,“还是你们脑子灵光,念书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年纪轻轻就能金榜题名,以后你们都是官老爷啦!”

    余思行也是一阵大笑,眉梢眼底有着藏不住的得意,他的年纪在贡士中也算年轻的,得意几分并不稀奇,直接打趣萧景曜,“那还是比不过景曜,他都当了六年的官老爷了,遥遥领先!”

    刘圭摇头叹气,“他打小就不是一般人,和他比,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余思行再次哈哈大笑,又推了推卫昭,乐道:“你不是一直对景曜推崇备至,如今亲眼见到了他,感想如何?”

    萧景曜颇为诧异地看向卫昭,卫昭气质很是沉稳,被余思行点破萧景曜粉丝的身份后,脸上也没露出窘迫的神色,不卑不亢,镇定地对着萧景曜拱手道:“久闻萧大人盛名,如今得见大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余思行继续拆他的台,对着萧景曜开始卖新伙伴,“你是不知道,他捧着你那些书,护得跟宝贝似的,旁人说你一句不好,他都要撸袖子跟人大战八百回合!”

    正努力在偶像面前维持自己稳重可靠形象的卫昭:“……”

    这个损友,不能要了!

    刘圭又是一阵大笑,戏谑地看着萧景曜,挤眉弄眼,“人和人果然不能比,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拥趸者无数啦!”

    萧景曜:“……”

    卫昭定了定神,继续拱手道:“萧大人那套书籍,让我获益良多。我能侥幸中举,多亏在别人家的藏书中读过了大人编写的科举书,确实得谢过大人。”

    萧景曜先前编写的科举资料,京城卖爆了一轮又一轮。其他地方也有卖的,只是没有京城火爆,正版盗版都有,价格也不低,有的装帧精美的,自然被爱书之人细心收藏起来。卫昭去别人家借书看,正好就看到了这套书。

    萧景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卫昭一番,见对方身上穿的都是旧衣,料子也都是寻常,对卫昭的家境有了数,只是笑道:“我编写那套科举书,也只是分享自己的读书考试经验,能让你们有所裨益,那就证明这套书还是有点用处的。”

    余思行却满脸感慨与佩服,“景曜你有所不知,卫兄实乃我平生所见的最爱看书之人。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晋州,听闻哪家有书,愿意借给旁人看的,他都会上门求书一观。不论严寒酷暑,从未断过。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一位友人家,他在大冬天走了几十里路,落了满身雪,手上都是冻疮,嘴唇发乌,手脚都快冻僵了,还是礼数周到地行了礼,问主人家能否借书一观。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也就是中举后,他的日子才好过点,但他得了银子就去买书,日子过得扣扣搜搜的。到了京城,还因为衣裳太过简陋而被其他举人嘲笑,偏他毫不在意,继续粗茶淡饭,攒着银子买书。”

    萧景曜心下震动。看着卫昭平静的模样,萧景曜突然就想到了上辈子义务教育学的一篇文章,《送东阳马生序》,不由脱口而出,“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卫昭眼神大亮,瞬间将萧景曜视为知己,“大人高见!”

    不愧是他的偶像!

    萧景曜敬重卫昭求学之刻苦,郑重道:“私下小聚,不必称什么大人。你和思行同年,比我大两岁,叫我景曜便是。”

    说完,萧景曜又向卫昭引荐刘圭和高扬二人。

    等到双方都见完礼后,高扬忍不住唏嘘道:“同样四处奔走,我不如卫兄远矣。”

    人家走遍晋州,只为求书一观。哪像他,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富家翁,仗着家资颇丰,到处游玩,真是不思进取!

    感慨间,高扬又拍着胸脯表示,“我家离晋州也不远,家中藏书颇丰,修了一座藏书楼。若是卫兄日后还想看书,可以到我家来!”

    卫昭心情也颇为激荡,好在他性子平和踏实,听了高扬的情况,也没生出什么仇富的心思,而是坦然笑道:“若是有缘,卫某定会去府上拜访。”

    卫昭的脾气,是在一次次登门求看书被拒绝中锻炼出来的。书籍这么珍贵的东西,主人家不想借给你看,甚至恶语相向,都是常事。卫昭听过的难听话多了去了,见过的冷脸不知凡几,锻造出一副坚如磐石的性子,听了高扬这话,顺势拿了杯酒,对着高扬笑道:“卫某代天下艰难求书的读书人谢过高兄。”

    高扬挠挠头,豪爽地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乐呵呵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我家既然有藏书楼,能让爱看书之人一观,也是一桩雅事。”

    听得卫昭颇为感慨,竟有些遗憾高家不在晋州。不然的话,他说不定能将高家的藏书都看完。

    那可是一座藏书楼!

    萧景曜觉得小伙伴们带来的新伙伴都很不错,顺势向卫昭提起了他会试文章中的佳句,有理有据地夸起卫昭来。

    卫昭既惊又喜,“萧兄竟然还记得在下的拙作?”

    “前十的文章,我自然是拜读过的。”

    余思行幽幽道:“你天生过目不忘,不知羡煞多少读书人。”

    越和科举考试死磕,越知道过目不忘的本事有多令人羡慕。

    刘圭和余思行被开挂的萧景曜打击多年,现在重聚,找回了儿时的自在,自然开始互相埋汰起来。

    高扬也是念过书的,听到萧景曜过目不忘,脸上也露出了羡慕和憧憬之色。

    唯有卫昭神情自若,他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记性也不差。在别人家借书看,自然要努力把书上的内容牢牢记住,卫昭很是努力,绝不会让知识轻轻流淌过脑子而一无所获。

    萧景曜一边和刘圭二人互损,一边对卫昭笑道:“翰林院藏书无数,少说都有上万册。卫兄若是能顺利进入翰林院,只怕日后该发愁书怎么都看不完。”

    余思行几人顿时哈哈大笑。

    卫昭却眼神大亮,心中升腾出无限斗志。为了去翰林院看书,殿试拼了!

    萧景曜回想了一下卫昭的文章,觉得水平并没和沈意之相差太远。未尝没有争一争状元的实力。

    余思行好奇地问萧景曜,“会试的试卷,你都记下了?”

    萧景曜无奈,“又不止我一个考官,我怎么可能都记下来。”

    再说了,一些老生常谈味同嚼蜡的文章,萧景曜也就是扫一眼的事。要是都把它们装进脑子里,那萧景曜的大脑该多累。

    余思行有些遗憾,“那你肯定没看到我的文章。”

    萧景曜悠悠背了两句余思行策论的开头,余思行脸色一喜,兴冲冲地问萧景曜,“你判了我的考卷?画了圈吗?”

    萧景曜见他上钩,又是一笑,“你的考卷不是我判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最后一名的卷子,我也该看一看不是?”萧景曜笑眯眯地拍了拍余思行的肩膀,“贡士门槛,就是你了!”

    余思行:“……”

    这个损友谁要?他出十两银子白送!

    刘圭已经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卫昭和高扬也忍俊不禁,觉得这位名声在外的萧大人当真有趣。不再是传说中的高不可攀的天才形象,而是变得鲜活起来。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余思行酒过三巡,拽着萧景曜的袖子耍无赖,“我这个会试最后一名,殿试很危险啊!好歹我们也是总角之交,你总不会忍心看着我沦落为同进士吧?”

    同进士确实也很好,是许许多多读书人遥不可及的高峰。但可以当进士,为什么要当同进士?

    余思行眼巴巴地看着萧景曜,醉眼朦胧,十分希望萧景曜能指点他一二。

    萧景曜本来也有此意,要不是突然被正宁帝点为副考官,萧景曜是打算让余思行住进萧家,每天都指点他的文章的。

    现在余思行可怜巴巴地求萧景曜指点,萧景曜自然不会不应,当即笑道:“以你和我多年的交情,我难不成还会吝啬帮这个忙?”

    殿试变数极大,哪怕余思行会试排在最后一名,也不是没有成为进士的希望。甚至有的最后一名还成了二甲传胪,主打的就是一个运气,看自己的策论能不能对皇帝的胃口。

    萧景曜又看向藏不住羡慕之色的卫昭,温和道:“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将文章给我看一看。”

    卫昭当即起身,郑重弯腰谢过萧景曜。已经有些醉意的余思行也摇摇晃晃地起身,跟着弯腰,让萧景曜忍不住摇头失笑。

    萧景曜现在看卫昭,怎么看都觉得这位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待薅羊毛的肥羊再次 1,萧景曜十分满意。

    相较于卫昭和沈意之这些一定会留在朝堂的新进贡士,萧景曜更关注高扬。

    得知高扬会在京城玩一圈后就继续出发,萧景曜试探着给了对方一个建议,“若是你真走完了大齐的山山水水,到时候,不如写一本游记?”

    高扬本来对念书不感兴趣,看他家财万贯又坐拥一座藏书楼还不走科举这条路就知道他在念书上应当是没什么天分的,更别提自己写一本书了。萧景曜这么一提,高扬瞬间拊掌叫好,“萧兄说得是!天下能走完大齐疆域的人有几个?我要是写完了这本游记,别人也不会骂我不知所谓,反倒能在游记中知晓大齐各处的美妙风景!”

    萧景曜微微一笑,心说你要是真把游记写了出来,后世名声肯定比一般读书人大得多。状元又怎么样?三年就有一个。走遍大齐的人,怕是只有高扬一个。到时候后世研究大齐这段历史,想知道大齐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日常生活,不得将高扬这本游记给翻烂?

    萧景曜没想到的是,高扬确实走遍了大齐的疆域,也确实写了本游记。但在游记序言中,高扬花费了大量笔墨感谢萧景曜。以至于后世考古专业旅游专业等学生,也要学一学萧景曜和高扬的友情,更坚定了萧景曜这位大佬无处不在的刻板印象。

    高扬是个爽快人,行动力超强,回去后就开始动笔,将他进京这一路上的见闻给写了出来,还去找萧景曜斧正。

    萧景曜自然乐意和高扬探讨一下他的游记,但凡高扬有疑问,萧景曜就没有不答的。惹得高扬一个劲地对刘圭感慨,“萧大人可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人!”

    哪有三品大员对寻常百姓这么和颜悦色的?高扬自己知道自己的文章是什么水平,觉得萧景曜没把他的文章当场撕掉都算是给他面子,结果萧景曜看了他的文章不仅没生气,反而温和地一个字一个字教他改文章,还时不时夸他两句。

    天啦,世上怎会有如此温和的三品大员!

    高扬都觉得,自己先前不爱念书,肯定是家里请的先生不够好!要是让他碰上萧大人这样好的先生,指不定他现在也是进京赶考的一员呢。人家萧大人都说了,他在写文章上很是有些天分,还特地圈出了几句话来夸他呢。

    听说正宁帝点了萧景曜当上书房的夫子,给皇孙上课。高扬顿时觉得正宁帝真是英明无比,知人善任。像萧大人这样温和风趣尊重学生的好夫子,就该去教导皇孙!

    萧景曜还不知道他又多了一个迷弟。额……算算年纪,高扬还比萧景曜大几岁,该叫迷哥?反正一通教学下来,高扬已经彻底被萧景曜折服,准备在游记里将萧景曜吹个天花乱坠。反正他的书他做主,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萧景曜是个多么好的大官!

    高扬带着满腔的雄心壮志离开了京城,殿试也如期而至。

    这一次殿试,萧景曜当然不会再当考官。殿试的主考官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宁帝。但萧景曜也没有空闲,被正宁帝和福王抓了壮丁,来了太和殿监考。

    看着满殿紧张兮兮的考生,萧景曜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六年前,他也是站在太和殿等着开考的考生一员,现在竟然变成了监考的官员了?

    萧景曜顺势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位置——他参加殿试时,坐的就是那个位置。

    现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了个年轻人,眉目疏朗,青衫落拓,站在那儿便让人想起苍松翠竹,动起来后又有几分潇洒之态。

    一看就是江南考生。极具地方特色。

    正宁帝很是满意,大齐人才济济,每一届殿试都有人才,各行行业遍地开花,分明已经有了盛世之象。

    他一定是个明君没错了!

    福王也很高兴,用看肥羊的眼神一一扫过殿中的考生,还偷偷走到萧景曜身边说悄悄话,“今年倒是有几个人才,但我感觉他们都比不上你。”

    萧景曜:“……”

    所以您就逮着我这一只肥羊准备薅到底了是吗?

    福王嘿嘿一笑,坚决不承认自己的险恶用心,只是撺掇萧景曜,“我给你安排活,你也可以让别人分担分担。这不,这么多大好人才,就等着你调/教出来了。”

    萧景曜幽幽地看着福王,叹息道:“殿下,您该庆幸,您投了个好胎。”

    不然早就被人套麻袋了!

    福王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他,福王,世上最会投胎的崽。超棒!

    萧景曜不想搭理福王,送了福王一对大白眼,而后认真地观察起这一届考生来。

    太和殿监考,人才抢先看。新奇的体验,萧景曜必须得好好把握。

    余思行的位置在最后,萧景曜遥遥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余思行的视线。余思行本来还有些紧张,见到萧景曜后就淡定了,安全感十足,脑海里就跟放电影似的,浮现出这段时间萧景曜教导他的种种情景,每一次指点他都记得牢牢的,不慌。

    萧景曜又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卫昭,他依然是那副镇定稳重的模样,萧景曜看看他,又看看成竹在胸的沈意之,只觉得殿中英才,唯这两人最为出众。

    福王不知什么又凑了过来,乐呵呵地对着萧景曜叭叭,“你也发现了这两人吗?我也觉得他们挺厉害。”

    有多厉害,福王说不清楚。但以后能把一些棘手的事情扔给他们应当不会出错。

    能力出众的人才越来越多,福王很是满意。

    萧景曜嘴角抽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沈意之和卫昭高兴,还是该为他们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