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鹤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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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安小胳膊小腿站在当中委实瘦弱,她半分不惧,只仰面道,“人不可貌相。尔等?不试试,又怎知我是错的?” “大哥,你就别理她了?,天?天?来烦我们?,左右她也不是咱们?这的官。”光着膀子?满是油汗的人一把挤开宋锦安。 宋锦安淡定拍去衣衫上沾到的铁灰,扭头朝破烂的锻造台去。 “老瘸子?,你可别叫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骗去!”几个人大笑着起?哄。 叫众人唤作老瘸子?的阿三抬手擦把汗,板着脸躲开宋锦安。 宋锦安脚步只停了?半分,随即绕着重新站到阿三跟前,“你身为南部子?民,应当也是希望我们?的士兵能保家?卫国,杀死更多?倭寇罢?” “这里人人都是这般念头。” “好,那你听我的。我保证,能叫士兵们?杀更多?的人。” 闻言,阿三嗤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宋锦安挽起?袖子?,比划着手中的图纸,“你瞧,弓弩这般做能省不少力……” 阿三眉头愈听愈松,抿着嘴吝啬颔下首,“这点子?我确实头一遭听,若弓弩做好,我给姑娘看看。” “多?谢。”宋锦安真情实意道句谢,复在锻造坊转悠一圈,细记下他们?常用的铁锤重量同一些火炉的煤炭。等?忙活完一遭出?门时,已然是将夜。宋锦安抱紧怀中一沓册子?,赶忙朝院内去。 青色裙摆叫石板间的积水溅到,染上墨色灰点,宋锦安稍提起?下摆,少女双小巧漂亮的绣鞋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跨过。 薛大人含笑冲身侧谢砚书道,“瞧得?出?宋五姑娘是个爱学?的,这几日回回跑来锻造坊,阿武同我说他都熟识宋五姑娘了?。” 谢砚书袖口下的手微紧。 “宋五——”薛大人扬声唤来宋五,上前几步站在石墙前。 几步的路,谢砚书却顿了?足,只藏匿于石墙后,未跟着薛大人一道。 隔面石墙,他能听得?薛大人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和她贯沉稳的回应。足半柱香,薛大人面带喜气送走宋锦安,不无得?意朝谢砚书解释,“宋五说想叫阿三打批弓弩,届时我也去瞧瞧好不好使。” “南部给军营的拨助可够?” “谢大人怎忽问?这,自是够的。” 谢砚书指尖下意识磨蹭着玉扳指,随即沉吟,“我不喜荤腥,往后送与我府邸的份例拨去军营罢。” “李大人那头荤腥也都是够的,要?不我替您换成旁的菜?” “既然李大人够,那就送去旁人。方才的宋五姑娘我觉着能为朝廷做贡献,便好极。” 闻言,薛大人稍疑。怎谢砚书同传言中半点不同,都说他性子?冷。才来第一日便找他盘问?了?难民所的事?,又自请向朝廷上书要?求赈灾银两。现下对?个军营小官也示好。莫非,这谢大人是个冒牌货? 那猜忌才闪过半息,薛大人叫道寒气冻住。 “薛大人,可听仔细了??” 薛大人茫然抬头,对?上谢砚书面无波澜的眼。他手上还握一卷南部的城建史,适才正说道那官道要?如何改。 “听仔细。”薛大人忙不迭颔首,将那点心思排至九霄云外,能一句话骇他至此的除谢砚书还能有谁? 谢砚书也不顾薛大人心中所思,交代完连夜翻出?的南部民诉,定个紧迫的核查之日。 这通牒一下,薛大人是甚么旁的心思也无,忙不迭抱着东西去找幕僚商量。 清然欲言又止跟着谢砚书上了?车舆。因入乡随俗,谢砚书的车舆也换做简单的四方灰顶,里头稍窄。清然规矩守在门边,几息后还是开口,“大人既然追过来,为何又避而?不见?,图的是甚么?” 谢砚书没接话,只安静翻阅密密麻麻的书卷,上头批注字迹清晰。 猛地,车舆狠狠一撞,小几上头的东西散落彻底。 谢砚书眼睛一凝,掀开帘子?,有灰头土脸的哨兵大喝着敌袭。 “去找阿锦!” 不待谢砚书多?吩咐,清然忙调转马头。 方才还整齐的街道须臾是人仰马翻,数不清的大石从城墙另一头砸入,骇得?百姓是跑也不敢躲也不是。谢砚书大步跨下车,分明面上漠视,却同清然道,“你随薛大人一齐安置百姓。” “大人,您要?独自一人?万不可,若遇着倭寇——”清然的话未说完,一怀抱幼女的妇人叫乱石砸中腿,倒在血泊之中。清然咬牙,扭头奔向那妇人。 几里外的军营,早已烽火连天?。不知谁走漏驻军的讯息,两队倭寇杀红眼冲进来,见?人就砍。李将军却困在城头不得?归,此刻军营全靠位副将支撑。 宋锦安手握赴任前备着的连弩,一脚踢开床榻下的木箱子?。这都是从燕京带来的,那时觉机关繁琐还要?再改改故一直未拿出?,可现下驻军连连败退,不容她再犹豫。 宋锦安从窗口奋力丢出?几把连弩,朝就近的士兵道,“弓箭手用此物,于后方拦截。” 士兵愣愣,下意识要?训斥回去。宋锦安毅然将连弩抗在肩头,对?准士兵身后的倭寇连发三箭,倭寇踉跄倒地。 有宋锦安示范在前,士兵反应过来,扛着东西朝后侧扔去。手中兵器打得?残破的士兵自发分下宋锦安费力搬出?的东西。此动静自是瞒不住倭寇,一矮个子?副将操着奇异的口音连连指向宋锦安。宋锦安最后一次抛出?所剩的连弩,自藏一把袖珍连弩于袖口,忙不迭锁紧门窗,从对?窗翻出?去。才滚出?窗外,一柄刀直直擦着她的裙摆而?落,刺鼻的血腥味呼啸缠上宋锦安的发丝。 她抬手,袖口飞出?两支箭矢,直直刺中倭寇的双目。那倭寇惨叫着倒地。一人倒,却伴随更多?人的追捕。能杀死个会设计兵器的女子?可比随意杀个小兵更有价值。当下,数十人朝宋锦安围堵。 前方虽有几位军官的指挥,却依旧寡不敌众连连后退。幸而?后方弓箭手尚能自保,掩护着重要?物资朝后退。 护你 宋锦安提口气, 顾不得?旁人?,用尽最快力气朝外跑,就势散开外袍, 混迹于?面目全非的逃难百姓中。 街道处处疮痍, 数不清的断臂横于?地,那血,是宋锦安生平未见。宋锦安的指尖颤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连弩。原来这便是战争,仅是两?国边界的小打小闹就能轻易摧毁半座小城池,那当年同附属国的大战又当如何? “我的儿啊——” “娘,娘——” “不要?, 放过?我吧,啊啊啊——” 绝望的呐喊叫宋锦安心?神巨颤, 倭寇屠城下,焉有完卵?她只能抱起跌倒在地的一位二岁女童,头也不敢回地朝前跑。 “求求你,带她走——”那女童的爹爹忽扑出,拦在将要?抓住宋锦安的倭寇前。即便未回头, 宋锦安能感到刺鼻的热血滚在她身后,而后是更为凄惨的叫声, “带她走!” 早已气息奄奄的母亲用身躯堵住倭寇的刀口,化为一滩肉泥, 死前, 她的眼落在宋锦安怀中?的女童面上?, 血泪横流。 宋锦安甚么?也不敢去?想?, 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攥住她。头遭叫她分明,原她离开赖以生存的笔纸, 在真正的厮杀前如此无力。 跑到脱力,宋锦安跌在地,费劲护住那女童。懵懂的孩提不知缘何爹娘都不见,只呆滞咬着手指。宋锦安眼眶一热,再难忍住害怕,然随时扑出的倭寇叫她一息不敢放松。重新抱起?女童,跌跌撞撞朝山林深处去?。 “那有人?!还是个女人?!” 明亮的火把亮起?,烧的宋锦安手脚冰凉,眸里却是烈火焰焰。放下女童,她早已磨破染血的手掌再次搬动弓弩,对准将要?破入的倭寇猛然射击。 连倒三人?,那倭寇意识到宋锦安非个弱女子,面露喜意,“抓回去?,好好拷问。” 宋锦安飞快想?着剩下的箭矢还能带走几人?,她右手藏有毒簪,许能博个最后一击。此处临县衙,待援军来前她还得?强撑几时。各种念头飞快,宋锦安手稳得?惊人?,于?最后一发箭矢用尽时才叫倭寇近身。那倭寇显是气急,未料屠个弱女子还能载进去?五位兄弟,双目通红掐着宋锦安的脖子,大掌握着尖锐矛一把刺入宋锦安肩头。 宋锦安满头大汗躲身,堪堪叫尖矛擦去?肩头片血肉,仅是此,已痛得?她浑身无力。待倭寇再举矛前,宋锦安顶着巨大的恐惧将毒簪镶嵌入他脖颈。 长矛无力垂下,跌倒宋锦安身侧。 劫后余生的庆幸叫宋锦安喘着粗气,忙抽出死人?胸前的箭矢装回连弩中?。 那歇息不过?片刻,一倭寇飞跃下马,大刀直取宋锦安项上?人?头。此人?身手远不是之前追兵可比,宋锦安连射三支都叫他轻松躲过?。宋锦安不敢再省下箭矢,所有箭矢一齐朝倭寇大刀去?。 倭寇先是惊讶对方的胡乱打法,待大刀叫精铁箭头啄去?刀刃,才分明宋锦安的心?思。原是想?着两?败俱伤,将兵器都毁去?。 “你不会以为,杀你,我还需要?大刀罢?”倭寇操着不熟练的大燕话,扔去?大刀,一把拎起?宋锦安的领口。 粗糙的大掌掐得?宋锦安面色充血,少女如扑腾翅膀的小雀,杏眸水盈盈,挣扎片刻,垂下逐渐无力的手。倭寇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美人?香消玉殒,未注意到宋锦安眼底的锐利。 她心?跳得?飞快,右手如法炮制般捏紧那毒簪。此回,她较之前更是凶险,或只有一次机会。赌输,便是沦为战俘。心?念一动,宋锦安竭尽全力抽出毒簪。然,在她将要?没入对方脖颈时,看?到倭寇双目瞪圆,复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宋锦安大骇,猛推开倭寇,他便直挺挺倒下,一支剑贯穿他胸膛。 惊愕抬眸,宋锦安瞧见胸前袖口溅落大片血渍锋芒毕露的谢砚书。他单手拎着剑,粘稠血液顺着剑身垂落的地面,缓缓的,谢砚书从倭寇胸腔中?抽回剑。那血瞬时漫射开,弄脏他衣摆间唯干净的一角。 “杀了他,就是他害死了统领!” 嘴中?嚷嚷的一小队倭寇蜂拥而至,大刀直直朝谢砚书落去?。宋锦安忙往后躲开,护着女童藏身于?角落巨石后。 倭寇一心?擒贼先擒王,倒也没追着宋锦安去?。 谢砚书剑花舞得?飞快,寒光之间,擦去?两?人?的脖颈。一支钩子以刁钻的角度朝谢砚书身后袭去?,同时身前大刀将至。谢砚书强行以剑接住刀刃,猛然侧下腰。掌心?因剧烈震颤摩擦划拉出血痕。一脚踹在倭寇腹部,将他踹得?倒地不起?。谢砚书才有了周转的地儿,手起?刀落,接连收去?三人?性命。 随着最后一人?仰面倒下,谢砚书抿紧唇,按住负伤而微颤的手臂,回眸看?去?。 少女因逃难而衣衫破烂,脸上?一把泥一把血,混合着分辨不出原型,只得?看?见双又亮又惊的眸子,似林中?小鹿。待看?清宋锦安雪白脖颈上?发紫的淤痕时,谢砚书稍凝眸,目光落在跟前人?身上?半晌不动。他微不可查捏紧拳,原已拔出的剑再次捅串倭寇的腹部,搅得?对方血肉模糊。 下意识的,谢砚书擦去?手掌上?腥臭的血,脱下外袍,小心?翼翼脱下尚干净的中?衫,上?前步,试探地将薄衣盖在宋锦安背部。 骤然惊醒般,宋锦安朝后退步,无声拒绝将落未落的手。 氛围一时古怪,未待对方出声。谢砚书默不作声收回薄衣,复从袖口翻寻着装膏药的小瓷瓶。只是于?他摸索的功夫,宋锦安早拿出怀中?药膏,自顾自擦着手肘磨破处。 手中?的东西忽就无甚必要?。谢砚书披上?外袍,静静转身,朝外去?。 宋锦安余光见着谢砚书的动静,才卸去?眉目间强撑的淡然,吃痛地拧着眉,扒拉开肩头的伤处,抖落药粉。 不出几息,门外重新传来脚步。宋锦安忙拉上?衣衫,警惕摸来一旁倭寇散落的破损大刀。 “我会一直守在这,不必怕。”谢砚书抱着枯草,长身挡住洞穴口,洞内的光便昏暗不清。 宋锦安一时间没说话。 谢砚书也未期待她会作答,弯腰以落石枯草将洞穴入口遮盖。 此处是藏身的绝佳之处,外头天暗路滑,倭寇四窜。倒不如在洞穴内躲着,不出一个时辰县衙和援军就该顺着痕迹找上?山。 两?人?都分明此间利害,沉默坐着,各自占据一角。 女童忽嚎着嗓子哭闹起?来,本就吓傻的她约是饿极,哭起?来叫宋锦安手忙脚乱。 宋锦安头大如斗,心?中?惴惴既担忧女童身上?不适有个好歹,又怕哭声引来倭寇。连肩头的伤都顾不得?,忙抱着女童不住哄着。岂料女童并不领情,在不熟悉的人?怀中?不住扭着,只重复‘娘亲’二?字。宋锦安本就未照料过?如此小的孩子,登时不知所措。 “给?我罢。”一双玉手从侧伸来。 宋锦安微愣,随即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将女童递出。 谢砚书单手托举女童,另只手极为熟练拍着她的背部,小声哼着童谣。明是周身血气极重,做起?哄人?的事却不突兀,反倒神态淡然自若。 宋锦安收回眼,重新坐回角落。 那哭声渐止。谢砚书冷不丁道,“我可以同付大人?要?求,将你调回燕京,且不会耽搁你的前程。” 闻言,宋锦安想?也不想?,“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