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玄幻小说 - 凤归朝在线阅读 - 第29节

第29节

    李闻鹊:“她害了什么人,说清楚!”

    眉娘:“都护饶命,我们都是孙娘子来张掖之后才过来服侍的,实在是不晓得太多,只知自从木娘死了之后,孙娘子就时常私下无人时念叨,说这是报应,报应来了。我问娘子为何如此说,孙娘子说当年她在老家时,因为嫉妒当家娘子与都护要好,当家娘子为都护生下一双儿女,她却什么都没有,便曾给小郎君饮食里下过药……”

    李闻鹊皱起眉。

    他依稀记得,自己儿子周岁时的确曾有一次上吐下泻,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所幸后来也化险为夷,自那之后,并没有其它事情发生。

    难道那次意外,是孙氏干的?

    就算是,现在孙氏躺在地上,也已然无法追问了。

    事情与眉娘说的的确对上了,但时隔这么久,李闻鹊的儿子也平安无事,孙氏还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因此上吊自缢吗?

    李闻鹊缓缓道:“我儿后来并不无大碍,而且时隔太久,她到此时才愧疚引生心魔,不合理。”

    眉娘拼命摇头:“我没说谎,我没说谎!孙娘子当真如此说过,她还说,小郎君虽然后来没事,但她因为做了亏心事,内心老觉得不安,说不定自己没有子嗣也因为如此报应!”

    这婢女说得有鼻子有眼,李闻鹊倒不好下定论了,他望向陆惟。

    那头风至已经奉了公主之命,带人去搜查眉娘的屋子,此时正好回来。

    “殿下,我们在床底下的盆子里搜出这个。”

    风至手里是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衣,她将先前被橘猫叼来的布料拿出来,正好就跟这件衣服对应上了。

    李闻鹊:“你若心里无鬼,为何将衣服藏起来?”

    眉娘:“那衣服弄脏了,我便……”

    李闻鹊冷笑:“弄脏了需要塞到床底下去,不让别人瞧见吗?”

    陆惟仔仔细细将衣服查看一遍。

    没有血迹,但是碎裂的痕迹却是用剪子剪开的。

    也就是说,这件衣服是眉娘自己故意剪坏的。

    他望向眉娘。

    后者对上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

    陆惟闻了闻,发现上面除了草药味,还有一点烧焦的味道,再寻迹摸到衣角,果然沾了炭灰,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草药味是因为孙氏最近卧病,眉娘经常需要奉药拿药,衣服染上了药味不稀奇。

    至于烧焦——

    这天太冷,边城家家户户都会用炭盆,条件好点的才烧炕,眉娘屋子里有炭盆并不稀奇,古怪的是这衣服不仅被她剪开,还差点烧了。

    应该是她发现用炭盆烧衣服,可能会烧很久,也容易引发动静,所以才打消念头。

    为什么?

    衣服上有什么秘密?

    衣服弄脏了,洗洗便是,为何要剪开,甚至想烧掉?

    那只能让人想到,毁尸灭迹。

    “眉娘,你一直在孙娘子身边服侍,孙娘子也没有苛待你,你们名为婢女,实则起居用度与小家碧玉无异。边军大牢之苦,远非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娘子所能承受,你现在若说实话,还来得及。”

    陆惟的声音越发轻柔。

    他走到眉娘面前,半蹲下身,平视对方。

    眉娘的脸色很可怕,是那种像死人的白,又还带着点儿活气,仿佛在阴阳之间徘徊,生命之线则捏在陆惟手中,只要陆惟稍稍动力将线扯断,她就会立马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惟甚至能听见她牙齿上下打颤,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相信,如果你家娘子死因有异,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是杀人凶手,但如果你受不住刑死了,幕后凶手就会永远不为人知,说不定,他正在暗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你甘心吗?”

    陆惟隔着衣袖捉住她的手腕,感受对方的微微颤抖。

    “你这手,纤纤十指,受刑应该是先从这里开始的,先把手指全部夹住,不断收紧,放松,收紧,十指连心,每次你都能感觉到锥心的痛,但身体被绑住了,动不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骨被夹断,那种滋味,没有人愿意尝试,你想试试?”

    泪水和惧意一并夺眶而出。

    眉娘颤声道:“不是我,孙娘子真不是我害的!”

    陆惟:“但你一定知道什么。”

    眉娘嗫喏着,说不出话。

    陆惟:“你家里人都没了,父母早逝,只有叔叔婶母,你听说都护府月例优厚,便想着进来干活,补贴家用,好让你堂弟娶个媳妇,若你出了事,他们都要受你牵连的。”

    早在孙氏身边另一名婢女木娘死时,陆惟就已经将她周围熟识的人都查了一遍。

    眉娘摒除乱七八糟的念头,咬咬牙:“孙娘子染了风寒后,又常做噩梦,是吃了厨娘给的方子才好转的,但是她却日日心神不宁,而且越发严重!”

    陆惟:“哪个厨娘?”

    眉娘:“苏氏!”

    正是那个给公主饮食里下了毒又跑掉的苏氏。

    陆惟与公主对视一眼。

    这兜兜转转,就又跟苏氏扯上关系了。

    孙娘子从老家过来,虽然独占李闻鹊一人,后宅也无争宠,但她想到自己膝下空虚,始终有所不安,这种焦虑加上水土不服,身体就容易出毛病。

    她不好让大夫直接过来看病,也不想出门去看病,那样动静闹得太大,李闻鹊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怪她多事,后厨的厨娘苏氏,因为经常给孙氏做吃的,很合孙氏胃口,孙氏还见过她,赏了些东西,苏氏听说孙娘子胃口不开,心神不宁,就给孙氏献了一张药方子,说是能安神的,让眉娘去照方抓药,说吃了可以好转。

    眉娘一开始去的是林氏药铺,那坐堂大夫看了方子,说没什么问题,后来孙氏吃了一些,的确有所好转,还让眉娘去外头继续抓来吃。

    陆惟就问:“你还记得方子吗?”

    眉娘自然记得。

    “酸枣仁、甘草、知母、茯苓、川芎。”

    药都是常见的药,药性平和,即便分量多点少点,也不至于中毒。

    “我谨慎一些,听了那大夫的话,也没有次次在他们家抓药,还跑了其它药铺,孙娘子一共喝了四回,我是在四个不同的药铺里抓的。”

    陆惟:“哪四个药铺?”

    眉娘想了想:“林氏药铺、回春堂、百草堂、乐善堂。其中百草堂不配外方,我还是亮出都护府的身份,他们才肯的,而且他们配药后都会记录,现在去问应该还能问到。”

    陆惟:“这些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眉娘低着头:“那厨娘逃跑之后,孙娘子忧思更重,从前我们也不知道她竟是个刺客,生怕因此扯上瓜葛,哪里还敢说呢?可我也没想到,孙娘子会……”

    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作为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服侍的主家娘子突然上吊死了,眉娘为了避嫌,就隐下这一段。

    陆惟听不出破绽。

    他望向公主。

    公主面色寻常,似乎也没有异议。

    陆惟忽然发现,自从地下归来之后,他似乎默认了公主在此中发挥的作用,而且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公主主动冒险,他们现在可能仍对此地知之甚少。

    可见,有个不拖后腿,能起关键作用的盟友,是多么重要。

    李闻鹊随即命人出去,照眉娘说的四个药铺分头跑一遍,询问眉娘所说是否属实,又让人去后厨搜罗药汤熬剩下的残渣。

    不过残渣在今天早前已经被人收拾了,连带熬药的药壶都洗得干干净净。

    这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毕竟孙娘子喝这调理的药也喝了几个月,一直没事,谁能想到今天正好就出事了。

    李闻鹊深吸了口气,他内心实在疲惫,只是面上还得强撑镇定。

    “李某治家不严,连累殿下与诸位在此,夜色已深,还行诸位回去歇息,此等家丑,就由我来料理吧,我会让人尽快清理此处,以免影响殿下居住!”

    李闻鹊此人,打仗是有一手的,做事也很认真。

    冲着皇帝提拔他当西州都护,他就一门心思研究打柔然,最后还把张掖郡给收复回来了,这都属于开疆的功劳了。

    但他也有性格上的致命缺陷。

    上次因为公主接连出事,李闻鹊有心弥补一下,就让人买下从长安运来的高价蔬菜,送到公主的饭桌上,可他没有就此事向公主示过好,还是公主自己发现的。

    李闻鹊跟杨长史等下属关系平平,他不以势压人,也没兴趣跟这些人搞好关系,只要他们别扯自己后腿,爱干嘛就干嘛去,平时他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一下。

    他甚至对家里人也是这样,孙氏虽然是妾,但跟了他多年,他将人带来边城,却很少与之沟通。在李闻鹊看来,孙氏就该为自己打理好后院,至于孙氏每天在想什么,需要什么,那不重要,他也没有时间过问这些。

    这样的性格,说好听点,叫清高,说难听点,就是孤芳自赏,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所以杨长史他们表面上尊重李闻鹊,实际上这都护府却跟一盘散沙一样。

    李闻鹊此人,能为将,不能为帅。

    公主见他人还可以,曾有心提点他两句,但李闻鹊对此却不以为意。

    他说:“武将只要关心如何打胜仗,仗打得好不好,后勤粮草是否充足,麾下士兵是否齐心,至于朝堂那些尔虞我诈,不是我应该关心的,我也无权关心。像如今都护府,虽说我手下副将和杨长史他们都要听我调遣,但杨长史背后另有恩主,我也不可能礼贤下士就让他五体投地,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我如今只为报陛下知遇之恩,专心守好这边城便是。甭管底下人有多少歪心思,只要不动到我头上来,就随他去。”

    李闻鹊都说到这份上了,摆明我行我素,听不进去,公主也就随他去了。

    但现在孙氏死了,公主也不可能当面再揭人伤疤,就说了两句场面话。

    “李都护不必自责,此事也是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

    李闻鹊:“殿下若想换个住处……”

    公主温声打断他:“先前官驿那边遭遇下毒,李都护就马上将都护府让出来,如今再换,不说兴师动众,城中百废待兴,恐怕也没别的地方了。”

    李闻鹊拱手摇头:“惭愧!”

    公主:“李都护也刚到不久,许多事情还需要你亲力亲为,就不必为住处的事情烦心了,我在此处住得挺好,孙娘子不幸身故,李都护节哀顺变。”

    李闻鹊:“多谢殿下体谅。”

    没有闲工夫多说,李闻鹊匆匆去料理后事,公主则带着风至雨落回正院。

    陆惟刘复他们要离开,与公主同路,便跟在后面。

    刘复欲言又止,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口都觉得不合时宜。

    反倒是陆惟忽然停住脚步。

    刘复奇怪:“你怎么了?”

    公主听见动静,也回过头:“陆少卿想到什么了?”

    陆惟还真想到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