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沉蒙
死去的城市，与无边的黑夜融汇在一起，化为混沌粘稠的暗，目不可视的深处，悉悉索索的隐秘声响，皆尽象征死亡与终结。 姬蓝霖于黑暗之中，悄无声息，漫无目的地穿行着，似乎与黑暗本身也融为了一体。 心思从未如此清明，第一次的，她碰触到了那人眼中真实的自己，虽是借他人之口——她终于明白，那人之所以不曾寻找，还避之不及，甚至屡屡离开，只因为自己是一个没用的，只会拖后腿的妹妹。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在她的心间，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念想消散了，又有什么，于怨艾，惶恐，甚至仇恨所交织而成的“沃土”中，再度萌生。 这是似曾相识的陌生感，既像失去，又似解脱。不知不觉的，她来到了公园深处，于一个水塘旁站定，借着朦胧的月光，木然地打量，抚摸起自己满是泪痕的脸颊。 “笨蛋，只有你了呢，她们都不肯帮我。”她忽然向着水中少女，柔声轻语道。 “那么，你愿意么？” 理所当然的，并没有得到回应，姬蓝霖却不在意，她蹲在池塘边，素手触至水面，荡起点点涟漪，细细感受起对方“脸蛋”的水柔与润滑来。 “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这声音，姬蓝霖略为诧异，她喃喃自语了一阵，这才转身，面向不知何时跟上前来的血眸少女。 “滢她很好看……” “那她若是个丑八怪，你待如何？”少女面色一沉，音声骤冷。 “滢也很温柔……”不知道哪里又冒犯了这少女，姬蓝霖只得临时改口，虽然这话在她看来也是事实。 “那若有朝一日，她变得又阴狠又残暴，你又待如何？”少女睫眉紧蹙，脸色瞧来仍是不善。换在往常，姬蓝霖察言观色，定然还会斟酌一番，但现下闻言，她却有些生气。 “不许你这样说！滢才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她又凶又丑又怎样！我说过的……只要有一天她还需要我，我就会保护她，我就会……我……”深埋于记忆深处的某一幕，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可姬蓝霖还没来得及瞥见这尘封已久的“书页”一角，脑海深处忽然泛起的，尖锐的，仿若撕裂神经一般的剧痛，便打断了她的回忆。 “呵！说过的……你说过的，还少？是谁说不想死的？是谁说不会离弃，直到永远的？又是谁……”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少女突然间便怒意十足，也不顾因剧痛而软倒在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姬蓝霖了，她纤长的玉指，轻易便拨开后者那一绾如同星月织就的青丝，探到内里盈洁修长的玉颈之上，这一丝血气细弱紊乱，只消轻轻一握…… 心随意动，她也的确如此做了，不过区别于对付尸变体时的凌厉狠绝，她手上仅仅是渐渐加力，毕竟在她看来，这般柔弱无用的东西，根本不存在挣脱抑或反抗的可能，倒不如慢慢地，静静地欣赏其濒死的绝望与挣扎。 可出乎她意料的，陷入窒息状态的少女，连常人被掐住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都欠奉，只是一声不响地缩成一团，任意施为，就像失了魂灵的死躯。 血眸少女气极反笑，冷哼一声，索性想着直接将这人的颈骨扯断也无妨，可旋即她又黛眉紧蹙地，放开了手。 “什么都害怕，什么都畏怯，就是不怕死，对吧。” 似是嫌恶，又似冷讽，少女冷眼旁观着姬蓝霖伏在地上，痛苦而又剧烈地咳嗽着，原本森然冷峻的语气，忽又变得灵动且危险起来：“还是……你愿意为她，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应该是可以的吧，姬蓝霖认为，左右自己身无长物，只要滢过得好，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这般想着，她轻轻点头，接着心神一松，便因着连日劳累，辛苦，伤痛而虚弱非常的身体，就此蜷伏于草地上，阖上了眼帘。 …… 睡觉于姬蓝霖而言，总是好的，因为可以忘却烦恼，还能进入美妙的梦境，若是不巧遇上梦魇倒也无妨，醒来便好了，反正也不是真的，而且醒后还能庆幸一番，若是发现现实尚不及梦魇糟糕，那就更值得高兴了。 不过有些梦既不美妙，也不可怕，是以一种类似情景碎片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拼凑起来似乎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过不大好懂，反倒给她以莫名的感觉，只觉惆怅，疼惜与哀戚，或是怀恋。 这一夜，姬蓝霖又做了梦，第一个梦和姐姐有关。她梦到于月色迷离的静夜里，一簇簇盛放的凌香花旁，姐姐正独自一人，一盏一盏地将花灯放入家门前的小溪中。 天上一轮明晰的圆月，看样子时节应当是中月节，以前母亲还在时，除了头一次，三人都会一同前来，后来母亲不在了，就由姐妹俩结伴而行，每次都是三盏，从未改变。怎么这一次，只剩姐姐一人了呢？ 梦中的姬蓝霖思维不甚明晰，只觉奇怪，换在往常，即使是在梦中见到姐姐，她也定然是要上前邀宠求欢的，有时候，说不定还要借机云雨一番，虽然第二天得一大早起来清洁床单。但时过境迁，她现下并不想见到这名往日令她魂牵梦萦的女子，犹疑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这般走着走着，在熟悉的森林里，四周的景致渐渐荒凉，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没多久，竟又来到那扇发散出暖华的巨门附近。姬蓝霖隐约还记得，这扇门叫“镜”，她伫立了一会，四下回顾，发现门前的皑皑白雪中，竟亭亭玉立着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女子。 这仙子身着蓝白色的繁复裙装，裙裳如云，身形纤盈，那及臀的长发如瀑，触目间流光宣泄，仿若凝冻的墨泉，望之教人心折；姬蓝霖满怀期待地来到仙子身前，果见其眉似远黛，肤容胜雪，唇如点绛，这是画中才会有，人间不得闻的无上容光。 可是，这仙子玉颜黯淡，黛眉微蹙，星眸紧闭的，似乎正为烦忧所扰。 “仙子啊仙子，你为何伤怀？是自云端跌下，误入凡间，无途复返么？”轻声絮语间，姬蓝霖经不起诱惑，纤指轻揉仙子额间，想要散去这抹碍眼的愁绪。 仙子羽睫微颤，姬蓝霖忐忑又有些羞赧地退开两步，凝神屏息间，终于，仙子睁开了眸……这是两抹无尽的蓝，静若深潭，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就会深深地沦陷…… 可是，姬蓝霖却深深地疑惑了，因为这抹颜色，她再熟悉不过。 “你是……我么？”不解间，仙子身后忽得响起了急促的，冰雪被踩实的轻盈脚步声。 随仙子的视角，向后望去，是一名墨发血眸，眉目如画的少女，好看的俏丽面容之上，皆是愤懑，哀戚，倔强与不满之意，正趟过无垠的白雪，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