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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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谈话持续了一段时间,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Z走出公司后,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接通后,她开口就问道: “她还好吗?” 那边说了什么,她紧绷的神情有所放松,接着说道:“我去看看她。” 她上车去了一个地方。那里像是个私人疗养院,保安验证身份后,大门打开,车驶入了一个花园,花园里有护士陪着穿病服的人散步。 她进入疗养院的大楼,走到一个房间。楼层值班的护士认出她,给她放行。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再出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护士对她说:“她今天的状态不错,出门散了步,在房间里写了会东西。她知道你来很高兴。” Z说:“虽然我没看出她很高兴,但她确实状态不错。” 另一个护士说:“哪有妈妈看到女儿不会高兴的?她只是不表达出来而已。” Z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看向钟表的动作,还有手里刚放下的对讲机。 她笑了笑,说:“也是。” 她转身要走,在那个护士背过身倒水的瞬间,对第一个护士用口型说道: “照看好她。” 她的神情严肃,护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 她走出疗养院,打了个电话给助理:“多派几个人来疗养院,走外部渠道……对,就说是来应聘的。” 她挂了电话,拿着手机站在太阳底下。夏日的阳光炎热刺眼,她却觉得身体里的冰凉仍未退散。 她没有立刻上车,让司机先等着。疗养院正对着一条僻静的道路,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路上。 对面是一些小商铺,老人在店门口支起桌子打麻将,孩子们头碰头聚在一起玩新买的玩具。她一边走着,一边侧着头看。 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绿化带里窜了出来。她没有看路,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 这是一团灰扑扑毛茸茸的东西,在她面前动来动去。她保持着距离,弯下腰一看。 这团东西露出一对又小又圆的眼睛,正好与她对上。它“汪”地惊叫一声,向后躲。 原来是一只半大小狗,身上脏兮兮的,瘦得能见到肋骨的痕迹,耳朵还耷拉着。 它似乎很怕人,退着向后躲在绿化带里,只留出鼻尖和眼睛窥探着她。 只是一只流浪狗。她松了口气,见它已经躲在里面,没有管它,继续往前走。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停下,又折返回来。 它还在绿化带里,见她弯下腰看进来,吓得又往里缩了一点,但是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她。她蹲下身,四目相对时,她不知道怎么应对狗,只能伸出一只手,说: “过来。” 谁都没动,她和狗面面相觑,感到有些尴尬。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它才仿佛理解了她的意思一般,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鼻子嗅嗅,慢慢靠近她的手。 忽然间一辆车经过,它猛地退回了灌木丛。 前功尽弃,她很烦恼。它躲在里面,不愿意再出来。Z想了想,转头看到对面有便利店,于是站起身走过去。 便利店里有盒装的预制鸡胸肉,她听说狗不能吃含盐量太高的东西,但是条件有限,找不到专门给狗吃的食物,就只能买了这个。她拿着鸡胸肉回到路对面,蹲下看看,确认它还在里面。 “这是吃的,给你。”她撕开包装盒,放在灌木丛前,对它说道。正对着一只狗说话,她觉得自己有些傻。 不过她的注意立刻就被它转移了。只见它伸出头,在包装盒的边缘闻了闻,随后探出身子,头伸进盒子里,露出牙尖叼起鸡胸肉的一角咬了咬。 很快它就继续吃,吃得很急切,像是饿了很久。因为鸡胸肉是一整块,她看到它快要把整块肉甩出盒子,都没用牙齿分开,于是伸出手帮它。 她伸手的瞬间,它又警惕地放下鸡肉躲开。她的动作慢下来,避免吓到它。她把鸡胸肉撕成条放回盒子,做完之后,后退到原来的位置。它目测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小心地凑近盒子,低下头开始吃。 她看到它身后的尾巴开始摇晃,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 她拍了一张小狗吃东西的照片发到群里。 “家人们捡了条狗。” C小姐:“啊啊啊啊好可爱!” E小姐:“流浪狗吗?” 她在群里把事情的来由说了一遍,同时觉得蹲久了腿麻,于是站了起来。小狗正埋头苦吃,听到动静下意识想躲,抬头看到她站着,竟也没动,低下头继续吃。在行车经过或者周围有动静时,它仍旧停下来抬头观察,脑袋左右转动。 她也跟着左看右看,没有异常,转回头看时,发现它已经又埋头苦吃了。她举着手机,站在一只小狗面前,时不时和它同步抬头到处看,仿佛自己在给它放哨。 群里E小姐还在继续问:“你是要领养它吗?” 啊?领养?她愣住了。 C小姐说:“请务必带它回家呜呜呜!” Z小姐皱起眉,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件事。这时它已经吃完了鸡肉,因为她猜未成年犬不能吃太多,所以只买了小块。它坐在原地摇着尾巴,她后退了一步,它就立刻跟上来。 她再往后退,开始往旁边走,它一直跟在她身后,一边嘤嘤地叫。它走了一段路,她观察到它的腿好像有点瘸,像是受伤了。 “它的腿好像有问题。”她打字道。 E小姐说;这么小的狗流浪在外,恐怕活不了多久。你最好给它找个寄养的家庭。 C小姐说:“对,而且看它的警惕心还没有那么强,容易遇上坏人。” 是的,这是弱小的生命,一不小心就存活不下去。她应该想到这一点,如果想到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招惹麻烦。她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爱心会让人吃亏,会被背叛,还让她自顾不暇。但是一种叫恻隐之心的情感驱使她妥协,她想道,要不就帮它一把,把它送到能寄养的地方吧。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做,她的朋友们都没养过狗,给不出办法。C小姐问她有没有养狗的朋友,可以咨询他们。 Z站在原地,小狗在她身旁走来走去,在树丛边闻闻嗅嗅。她忽然想到,Y说过自己曾经养过一只狗。 她发消息给他:“怎么把流浪狗送去寄养?” 过了一会,他发来一个问号:“?” 她把情况跟他说了,给他发了小狗的照片。他让她去找一个纸箱,铺上衣服,把狗放进去。 Z回答:“啊?我抱狗?” “对啊,不然它怎么进去?”他回答。 周围已经路人停下围观,小狗躲在她脚边,试图用她的影子把自己藏起来。她心中焦急,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喂?”Y在电话里说道,他那边有一些说话声,还伴着背景音乐。 “我要怎么抱狗?”她一上来就问。 他在那头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 “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他边笑边说。 她急了:“我真的不会!我就是……我不敢……而且它的腿受伤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她一边拿着电话,一边低头看坐在她脚边的小狗。它仰着头看她。 她叹了口气,说:“好吧,怎么办?” 他说:“地址发我。” 她给他发过去地址。过了十几分钟,他开着车过来,车窗降下来就看到她站在路边,和脚边的狗大眼瞪小眼。 Y:“……” 她看到他下车走过来,他看了她一眼,说道:“就是它?” 她有些心虚:“对。” 他蹲下身,伸出手给小狗闻。它动了动鼻子,犹豫地上前闻了闻,没有后退。他开始挠它的下巴,它的尾巴从警惕的不动到螺旋摇摆。 他又去摸它的脑袋,手法娴熟,它没有躲避。 Z震惊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它都不让人靠近。”她说。 他耸了耸肩:“狗的交朋友的方式和人类不同,直接靠近肯定会让它害怕。” Z提醒他,它的后腿有伤。他往后看,想要抬起它的后腿检查。它可怜地哼了一声,试图挣扎。 Y的力度放松了一点,但是没有松手。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让我看看伤,一会就好。” 他的命令似乎很奏效,它安静了下来。他让Z绕到它身后,示意她看那个伤口。 伤口处毛发脱落,露出红色的伤口。 “看起来是被什么东西夹过。”他说。 她点了点头:“要送去医院。” 她去路边的商店里要了一个空纸箱,Y让她去他的车上拿来一张毯子,垫在纸箱里。他的手臂穿过小狗的腹部,将它抱起,放在纸箱里。为了避免伤到它的腿,他的动作很轻,它也只是挣扎了一下,四肢在纸箱里着落时,就安静不动了。 他把箱子抱起来,它从箱子的阴影里伸出头,对着他的下巴嗅了嗅。 他摸了摸它的头:“乖女孩。” 他的神情平静,Z的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从未见过他的这个样子,掌控感和温柔并存,他在平时只是前者,玩弄或者冰冷的前者,温柔也只是风雨前的宁静。 它被他摸着,忽然转过身来,朝着她的方向探出头。 “它在找你,”他说,“摸摸它。” 她把手伸到它面前,它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她下意识想缩回手,但是停下了。粗糙温热的触感,湿湿的鼻子,小小的一团在她的手心里,从这里连接着一颗跳动的生命。 她的心中一动,怔愣在原地。 他看着她,看见她愣在原地,眼神像是在思索和纠结。可能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她的脸上露出细微的笑,只有一点点,但眼角和嘴唇都柔和下来,就像是晴天海面泛起的波澜。 他忽然说:“它喜欢你。”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点不相信,他笑了笑,也没再重复,把纸箱放进后座。她也跟着上去,他开着车去了宠物医院。 一路上它很安静,到了医院开始发抖。Z轻声安慰它,医生把它从箱子里抱出来,检查它的身体。 医生说它后腿粉碎性骨折,还好没有其他病,驱虫和刮毛后给它动手术。手术后它身上的麻醉还没有完全退,只能抬起头用鼻子碰她的手。 这个医生和Y认识,他们留它在医院观察。 他们走出医院,她的车停在门口等着。他们停了下来,她面对着他,听到他说: “你可以明天再来看它,同时可以准备领养了。” “我真的可以领养它吗?”她小声说道。 “当然可以。”他低头看着她,语气就像刚才一样,平静中带着柔和。 她没有说话,他掏出车钥匙,说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了?你的车已经在等你了。” 他正要离开,女孩的身体突然扑上来,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愣了一下,双手举在半空中,顿了顿,片刻后落在她的背上。 “怎么了?”他问。 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想说出来,但是开不了口。她能向他说关于她过去的一切吗?这是痛苦而卑微的过去,对于在宠爱里成长的他来说,把她的故事放在他面前,简直就是对她的折磨。 或者说她对养狗的犹豫?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在小时候曾经求来一只小狗,但是没有能力留住它,最后看见的是它躺在泥土上的尸体。此后她时不时会做一些梦,梦中经常出现猫或者狗,但是转眼间它们就不见了,接着她就在柜子里找到它们的尸体。 抚养一个生命,在她看来,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很困难。你需要持之以恒的关怀和照顾,一旦对它有了责任,就不能随意抛弃。这对她的母亲来说,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她知道她有难处,所以不曾埋怨被她扔下不管,但是被抛弃的感觉并不容易忘记。 她收紧手臂,在他的怀里沉默。他的怀抱宽大,但穿堂的风在他们中间让怀抱微凉。他不是能让她说出一切的人,尽管她有种错觉,仿佛能寻求他的安慰。只是沉重会压倒人的耐心,他人没有承载她的情绪的义务。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但是嘴唇红润,眼睛清澈而湿润,像是落水的动物。他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 “带我走吧。”她说。 他将她带到一家酒店,进门直接从电梯坐到顶层。一路上工作人员都在向他问好,她提出疑问,他淡淡地说道,这个酒店是他家的。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装潢不像酒店,而像是他的私人住所。电梯门在身后关上,他没有招呼她坐下,径直去倒了杯酒。 “我在接到你的电话时,会议刚结束,”他说,“下午还有一个会议,但看起来要推迟了。” 冰块撞击杯子的声音。 “你说,应该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声线颤抖地说:“对不起。” 脚步靠近,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跪下。” 她受了不知名的驱使,膝盖一软,跪在他脚下。 头顶上的声音响起,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但却使她浑身战栗。 “good gi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