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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轨 第77节

    林重坐在秋千上晃悠着,仰望着漆黑的天空,一只灰色的鸟扑腾着从眼前掠过,飞向远处。

    “……哥,你是飞走了,对吧,林瑞有更大的翅膀。”林重低声喃喃。

    他望着天空出神,旁边那个秋千嘎吱嘎吱地晃动,他忽而回神,望向旁边不知何时坐上去的母亲。

    “这秋千坏了好几次,你哥要玩,你爸没办法,一次次地修好了。”林晴怀里抱着骨灰盒。

    她也看向林重,他想那个男人对林重应是极好的,定是百般呵护悉心照料,不然林重一个三十几的人了,再过个几年都四十了,脸上却看不到一点时间刻下的痕迹,连点细纹也没有,那手比十几岁小姑娘的手还干净漂亮,“小山,你明天就走了吧?”

    “嗯。”

    她展颜一笑,“我明天也走了。”

    林重微微疑惑。

    “我和你爸离婚了。”她一手抱着林瑞的骨灰盒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上道边,朝着家的方向走。

    林重跟上去,他不问为什么离婚,也不说别的,只是默默跟在后面,送林晴回家。

    “我并不是心甘情愿和你爸在一起的……”林晴走在前面,讲着那个年代那个没有活路的女人。

    林重只是静静听着。

    故事讲完,林晴停住脚步,回头望林重,“小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那天晚上你说……”

    林晴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林重对自己说的话,那天很热,林重和林瑞躺在客厅地上铺着的凉席睡觉,两个小家伙翻来覆去半夜才睡,他们睡着后,她在门前来回踱步,然后林重突然睁眼,黑夜里她看不清林重的神色,但那声音清清楚楚:“你走吧,我可以照顾哥哥了,别担心。”

    林重停下,直视她:“哥说的,你想离开,你不喜欢这里。”

    林晴怔住。

    “哥其实也没睡着。”林重又道。

    林晴忽然笑了,回身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倒和谐。

    林重望着前面那道背影,母亲真的老了很多,背弯了,“母亲,您带哥哥走过这条路吗?”

    林重曾不止一次觉得奇怪,林瑞是怎么记住这条路线的,没有多走上很多回,林瑞怎么会记得,但谁会带林瑞走很多回呢?

    林晴没有回答。

    走了不一会儿,天下起了雨,林重脱了外套遮在自己母亲头上。

    一路到了家楼下。

    他们刚到,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楼下,陈路生从车里下来,拿了把伞下来,撑开伞,走过来,将林重护进怀里,伞向林重这边倾斜着。

    林晴看伞另一端滴下来的水都落到陈路生背上了,她对林重说:“回去吧。”

    林重点了点头,和陈路生上车离开。

    第二天,林重回了北京,林晴买了张去拉萨的车票,带着林瑞的骨灰盒,也走了,临上车林重送她,给了她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桃酥。

    光透过火车窗户照进来,晒得人手背微热,林晴将骨灰盒放在自己腿上,左手搭在骨灰盒上,手腕上系着一个红绳,红绳穿着小半玉镯的两端。

    她自言自语:“小瑞,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第112章 林晴

    林重的母亲叫林晴,是当时乡里出了名的美人,那样貌比明星还好看,长得像个仙女似的,求娶的人能从乡里绕一圈排到乡外去,人又贤惠勤快,性格又好,跟谁都一脸笑模样,叫人看了就心喜。

    她母亲早逝,家里就一个父亲和一个哥哥,她父亲在乡里也是出了名的,几年前乡里有个寡妇再嫁,他非得去人家门口骂人家不守妇道,被人用大扫帚赶出来。

    林家老父受了气回到家就一通骂,什么一个女人就该忠于自己男人,男人死了就该一直守寡,找别的男人就是违背礼教,该浸猪笼。

    还训林晴,你以后要敢做这些不守妇道的事,他就打死她。

    林晴和林晴的哥哥林亮沉默着,都不说话,说了就得挨揍,全心里嘀咕反驳呢。

    林老父重男轻女,林晴就没上过学,林亮上过几年学,但成绩不好,读了几年才认字就不念了。

    林晴有个堂哥,叫林修明,是个多读了几年书的,经常过来教林晴认字。

    那年,林晴二十了,在城里遇见一个家里做买卖的小伙子,两人一来二去看上眼了,随后两家很快定下了亲事,林老父很满意这门亲事,那小伙子家里有些钱财。

    然而第二日,林晴被自己的堂哥强了,林亮干活回来,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林亮抄起锄头就要弄死林修明,林修明也不反抗,被揍的全身是血。

    林亮拉起自己的妹妹:“我们去告他,让他坐牢。”

    林晴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站起来,一心想的都是要给自己讨个公道,她往外走,一直走,去派出所,去找里面的工作人员,说她被人强奸,哭着说她哥就是证人,然后那个工作人员问她,你哥在哪?

    她往后看,没有她哥的影子,她哥应该和她一起的啊,她神情恍惚地走到外面,还是没有看到,她像个疯了的,不管不顾地原路返回,那个工作人员喊她,她也听不到了,一直到家,她看着他哥坐在院里的凳子上。

    “哥……”林晴喊道。

    “晴儿,算了吧。”林亮说完深深垂下头去。

    林晴走得太快,没有看到林修明抱着林亮的大腿哭嚎,说自己是真心喜欢林晴,听到林晴订了婚才会如此,他愿意娶林晴,林修明的一番话令林亮冷静了下来,这件事如果闹大,那林晴的亲事完了,林老父也会打死林晴的。

    林晴双腿瘫软,直接坐在了地上,她也冷静下来了。

    “我跟林修明说了,让他不说出去,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林亮说。

    事情并没能如他们所愿,事情还是传开了,从那个工作人员的嘴里,他也是好心,却不想事情进了林老父耳朵,林老父扬言要打死林晴,亲事也退了,林修明那一家更是说林修明敢娶林晴,就把林修明赶出家门,不认林修明,转头两家人把这事定为了是林晴和林修明暗通款曲,把强奸一事抛的干净。

    林老父似乎是真的要把林晴打死,林亮一不在,就拿棍子打林晴,林晴身上已经没块好皮了,熬了三个多月,夜里她等来了林修明,她跟林修明跑了,林亮那夜就在林晴屋子里,看着林晴跑的。

    他想留却觉得自己无法开口,林晴看着他,跟他说:“哥,我只有这一条活路了。”

    因为就在前一天,她跟他说:“哥,我好像怀孕了。”

    后来林亮去找林晴了,从乡里找到县里,从县里找到另一个市,他就安家在他妹住的房子的附近,看着林晴认命地过完大半生。

    第113章 你在痛苦什么

    车流在眼前如一条流动的长河,林重像个隔绝在时间之外的人,立于河岸,看时间流逝,伫立不动。

    好像这此间世界无甚与他有关。

    他好像被困在了某个节点,无法挣脱。

    一声突然的鸣笛将他唤醒,他回神,捏了捏眉心,他刚从医院精神科出来,取了药回家的中途就又出神了。

    大抵是什么时候有的病症来着,离开北京的大半年后吧,原本被深埋起来,盖棺掩盖的东西被重新翻了出来,打开棺木,里面是已经腐烂的尸骸,日日惊扰他,令他不得安宁。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一看,原来过不去啊。

    症状越发明显,渐渐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查过一些资料,知道自己这是生病了,可是似乎治疗也并没有令他感觉好些,日子稀里糊涂地过,时不时,他总想,若是陈路生若无其事地好好生活,那他这一遭,显得多没出息啊,可不就是嘛,陈路生肯定忘了他了,过着自己的富贵日子呢。

    他于陈路生,只是随手拿过来把玩的玩物,也就随手扔了,哪还会记得扔在哪了,什么时候扔的。

    望着突然飞速从眼前驶过的皮卡,恍惚的,他想往前走一步。

    想想又觉得算了,他答应了给他哥买冰糖葫芦呢。

    他不回去,他哥该要哭了。

    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每次他出门,临走前他哥总朝他要这要那的,以前也不这样啊。

    林重双手插进口袋里,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冷,风刮在脸上不疼,晒着太阳,身上沾不了多少寒意。

    前面的红绿灯已经红绿灯跳了几次了,现在是绿灯,林重迈开腿,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

    路上他买了两根糖葫芦,他妈也爱吃,他妈一根,他哥一根,刚刚好。

    回到家,他把糖葫芦给他哥,回了自己的房间。

    药扔进了抽屉里,他想先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再吃药,他总是忘记吃药,所以在床头贴了张便利贴,提醒自己吃药。

    可好像每次自己都忽略那张贴纸,该忘了吃还是会忘了吃。

    床头柜子旁边堆着一摞书和一打啤酒,他不喜欢吃安眠药入睡,喝酒会好点,第二天不会想吐,但有时会喝多,喝多了也没事,他上班从不迟到。

    他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靠着床沿,坐在地上,不一会儿,两罐啤酒下肚,他人有点晕乎,轻飘飘的,感觉魂飞起来了。

    阁楼入口处的挡板被人推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很大一个包子。

    “我不吃。”林重说,他没食欲。

    林瑞把头也伸了出来,他踩着梯子,颤颤巍巍地说:“晚饭不好吃,包子好吃,你吃吧。”

    “中午的包子?”

    “嗯。”林瑞说“可好吃了,我藏了一个,给你。”

    林重拿过包子,咬了一口,都凉了,没尝出多好吃。

    林瑞看自己弟弟吃了,笑得开心,两个小虎牙露了出来。

    林瑞的长相是顶顶好的,更像母亲,林重更像父亲些,一起出门时,林瑞总会把林重的风头都盖过了,林重看多了别人关注他哥,夸他哥好看,轮到他,总说一句弟弟也好看,这个也字说得像是顺带的,所以林重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如林瑞,也不如林瑞讨喜。

    “好吃吗?”林瑞眨了下眼睛,他眸子清澈,像通透的湖水。

    “嗯。”林重见林瑞笑,也说不出不好吃。

    “小山,明天要一起玩。”林瑞说完,哆哆嗦嗦地扶着梯子下去,脸紧绷着,怕高怕得要命。

    “嗯。”林重应了一声,把挡板盖上。

    他看了看手里的包子,不能浪费,就吃了,吃完他倒是精神了,他讨厌这种清醒的感觉,又去拿酒,往嘴里灌。

    直到意识不清,才满足。

    倚着床沿,他恍惚看见陈路生了,面无表情地也看着他。

    还是那么冷漠。

    做梦都没胆量做个好梦。

    “我今天去看医生了,他又问了我那个问题,问我在痛苦什么……”他微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敛住他一半情绪,“我也不知道。”

    若说痛苦,他早痛苦过了,他也觉得自己没在痛苦了,可医生说他很痛苦,所以抑郁的症状才会加重。

    他想,痛苦陈路生不喜欢他嘛,还是痛苦陈路生和别人一起欺负他,甚至把他当玩物一样送给别人,又或者痛苦他父母不爱他,他腿残疾了,他一事无成,这些在他心里滤过,心脏没有给一点回应,该怎么跳还怎么跳,没疼没痛,也没多跳一拍少跳一拍。

    他倒是觉得他睡不着觉痛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