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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第376节

    阁老缘何这般区别对?待?

    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么?

    但傅芝等人均与秦放鹤无甚私交,也不似赵沛这般直言不讳,所以只?是憋着。

    秦放鹤平静喝茶,“倭人卑劣,自有史记载便时常犯我沿海、掠我百姓,难道不可恶?”

    “罢了,不过随口一问?,你不答也罢。”赵沛对?他显而易见的搪塞啼笑皆非,笑着摆摆手,“只?莫要哄我。”

    确实,倭国可恶,但说得不好听一点,周边哪个邻国又?不可恶?凡有接壤者,哪个不是纷争不断,时有流血……

    就连远在天边的西方?诸国,不也时常于海上拦截我朝船队、陆上讹诈我朝商人吗?

    正因如此,秦放鹤这种?对?倭国独一份的憎恶,就显得尤为突出。

    “不哄你,”见他确实是一时兴起,秦放鹤也笑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对?所有国家?皆是一视同仁的厌恶。”

    如此坦荡,倒叫赵沛不好接了。

    恰好卜温从?旁边经过,听见这话便是一僵。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

    阁老从?不掩饰主战的态度,看看如今大?禄朝周边邻国吧,辽、金几近于无,高丽、蒙古、交趾亡国,西边有高原、山川阻隔,察合台汗国也算乖觉……

    天大?地大?,唯我独尊。

    接下?来,轮到倭国了?

    “不过若真要说厌恶,我不否认。”秦放鹤坦然道,忽对?赵沛一笑,“人天生就有好恶,便如我一见慕白你,便没来由?的心生欢喜一般。”

    赵沛:“……”

    秦放鹤哈哈大?笑,声音中满是孩子气的戏谑。

    傍晚散衙,秦放鹤还故意等着赵沛一起走,明知?故问?,“我若主张对?倭国用兵,慕白兄可还要阻止么?”

    赵沛是各个意义上的拿他没法子,闻言无奈道:“阁老莫要拿我做耍……”

    自交趾回归后,他早已不是当年只?凭一腔热血立足的状元郎了。

    况且他的族人,也多有凭借对?蒙古战事中立功晋升的,若此时阻拦,岂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又?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之嫌。

    非君子所为。

    “况且,”他缓缓吐了口气,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以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参透红尘的释然悠悠道,“这么多年了,国内好战尚武之风已成,上到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想开疆辟土,重现昔日盛唐繁华,开创亘古未有之盛世。慕白虽愚,却无意与天下?人为敌……”

    有时候赵沛会想,我算是违背了当初达则兼济天下?的誓言,向现实屈服了吗?

    可其实我也没有曾经的自己所想象的那么了不起。莫说兼济天下?,如今的我,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

    若连守护自己、家?人和本国百姓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好高骛远,去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我终究也只?是凡人罢了。

    我爱世人,原是想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如今所观所闻,似乎与我追求的并无不同。

    既如此,又?有何资格反对?呢?

    “慕白,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秦放鹤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赵沛:“……”

    短暂的沉默后,赵沛终于忍不住摸着胳膊抗议起来,“若果然如此,这样令人作?呕的话便不要再说了。”

    说罢,两人俱都大?笑起来。

    如今的他们早已不是当初心直口快的少?年郎,有些话、有些事不便言说,今日颇有几分借玩笑表真情的意思。

    自始至终,哪怕是二人分道扬镳的那几年中,秦放鹤都没有真实的讨厌过赵沛,赵沛也从?未想过针对?秦放鹤。

    秦放鹤的激进也好,赵沛的博爱也罢,皆由?各种?的出身、经历和三观决定,本身并没有高下?、善恶之分。

    归根究底,他们都没有错,对?立的也只?是立场。

    仅此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变了,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变。

    笑过之后,秦放鹤顺势邀请赵沛下?馆子,“陪我去见个人。”

    不知?为何,赵沛油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排斥,“那我还是……”

    总觉得宴无好宴。

    话音未落,秦放鹤便近乎未卜先知?地拍板,“宰相肚里好撑船,好歹也是阁老了,如何没有容人之量?走走走!”

    一听这话,赵沛就对?稍后的晚饭死?心了。

    两刻钟后,望燕台城内最大?的酒楼之一,凤仙楼包间内,坐在主位的秦放鹤自顾自吃菜,赵沛则跟金晖隔桌相望,默然无语。

    一日之内,一室之内,而风光不同,或悠哉游哉,或气息凝滞如胶,泾渭分明。

    “吃啊,”秦放鹤捡了一筷子鸭脯,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笑眯眯道,“不饿么?”

    咸香适口,甜而不腻,多好吃呀。

    赵金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饱了。”

    看着就恶心饱了。

    “哦,那不必勉强,吃不下?的稍后我带回去。”秦放鹤不以为意,“有光,可查到什么了?”

    不吃就是不饿。他们是五十?多岁,而非五岁,用不着人催。

    在不惯着人这方?面,他向来很可以的。

    赵沛:“……”

    金晖:“……”

    你真是不客气啊!

    金晖哼哼几声,拿起筷子吃菜,一口下?肚,饥饿更甚,不由?加快了速度。

    桌子正中置一深口铁锅,先以煎至金黄的五花肉片爆香的雪白鲫鱼浓汤仍不断翻滚,内有一寸见方?的大?块嫩豆腐咕嘟冒泡,水汽氤氲,浓香四溢,滑嫩适口。

    此外,另有干豆角、排骨一并炖煮,滋味丰富,又?有沿着锅壁贴的金黄玉米饼,质朴可爱。

    这道菜是酒楼送的,据说传自于秦阁老府上,虽配菜根据时节、喜好略有不同,但多为六样,时人称其为“六元锅”,一为沾沾六元公的喜气,二为纪念其推广玉米的功绩。

    因此物中的各样配菜都很易得,所以颇受百姓欢迎。

    在场三人,二人举箸,独独剩下?一人无动于衷,就显得很呆。

    分明是互看不顺,凭什么自己一人挨饿?

    赵沛心中不忿,赌气似的拿起筷子,也开始吃,又?叫酒喝,专挑贵的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都放慢了速度,金晖便说出一条重要信息,“与足利交好的学生本人倒无甚可疑之处,但他有个同乡好友曹威,是太学农科的学生,伯父在农研所供职,听说颇受周幼青重用。而曹威似乎也在农桑一道颇有天分,极得其伯父喜爱,每逢年节,时时亲自指点。对?了,他还曾亲往农研所送过东西。”

    农研所!

    秦放鹤和赵沛瞬间了然: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金晖胃口不大?,此时便有七分饱,举着一只?糟鹅掌慢条斯理地啃,时不时呷一口热烧酒,“曹威性格内向,只?专注学业,之前与足利虽有过会面,但交情不深,私下?无甚往来。不过这几日因二人同去探病,接触不免多起来……”

    “曹威可曾透漏什么机密?”赵沛追问?道。

    他们猜错了,倭人瞄准的并非蒸汽机,也非橡胶,而是高产作?物!

    是了,蒸汽机虽好,但先要人吃饱了才能做旁的。而倭国地狭民贫,所产本就不丰,以致于百姓都不得不四处劫掠为生……这些年大?禄屡次推广高产作?物,成效显著,周边国家?听到风声,难免眼红。

    而大?禄对?玉米、红薯等作?物一项严防死?守,凡是离开大?禄的人,无论官、军、民,皆要三次验身,船只?、行李等也要层层盘查,杜绝任何夹带。

    看似过分严苛,近乎羞辱,但近几年层出不穷的夹带未遂案例则证明,这种?防范并非过分谨慎。

    金晖装没听见的,对?赵沛视而不见,只?看着秦放鹤说:“目前足利言行并无可疑之处,但若要提审曹威,难免惊动其伯父……究竟如何,还请阁老示下?。”

    农研所与其他各部衙门都不同,完全独立在外,自先帝末年便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首辅也只?有过问?之权,而无直接干预之能。

    那曹威的伯父又?是周幼青重用的,若此事果然有什么龌龊倒还罢了,算是为朝廷除害;但如果曹威一家?是无辜的,又?或者足利本人的奸计尚未来得及实施,后期证据不足就很棘手。

    纵然金晖行事放肆,此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一旦闹不好,就等于打皇帝本人的脸。

    他需要有人兜底。

    秦放鹤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农研所为他一手所创,之后也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完全听命于他本人,整个农研所内外,上到周幼青,下?到看大?门的,都对?秦放鹤有着超乎常人的信任和包容。

    所以一查到这里,金晖就立刻叫停,马不停蹄跑来找秦放鹤商议。

    秦放鹤明白他的顾虑,“明日我会如实上报陛下?,此事你不必再管了。”

    除此之外,他需要亲自跟那姓曹的官员本人谈一谈。

    分别之际,秦放鹤叫住金晖,“各国使?者已经陆续入宫面圣,若此事继续,足利很可能会尽快回国。”

    一旦打草惊蛇,能不能捉住他本人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怕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名正言顺对?倭国下?手的机会。

    金晖双眼微眯,抬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赵沛看见,忍不住说:“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是倭国足利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份非同等闲,若无缘无故贸然动手,只?怕被对?方?拿住把柄,于我朝不利。”

    这些年大?禄虽屡屡对?外用兵,但无一不是师出有名,总得有个正经由?头才好。

    “会有的。”秦放鹤微笑,成竹在胸。

    这是我朝领土,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第284章 唯吾独尊(二)

    “等会儿见了阁老,莫要失礼,”一大早,曹恬便带着侄儿候在茶肆外,口中兀自絮叨着,“多看多做,多听少问……”

    曹威哎了声,顺势往外头的大道上瞄了眼,紧接着便被伯父扳正身体,抬手?抚了抚衣襟,顺了顺帽缨。

    “伯父,”看着近在咫尺的伯父微微颤抖的手?,曹威忽然觉得?有点口干,“阁老怎会想起见我?”

    他?不过区区太学农科的学生,既无过人?才华,也无显赫家世?,阁老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