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以陇右李氏为首的十余个一流世家,一个铜板也没给,他们的理由是——只想在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并不想投效任何一方。 可能读书越多、越是聪明的人,就总是会把事情想得越复杂。三百两银,这几个世家没有一个拿不出来的,但在他们眼中,银子事小,站位事大。 这些银子落到乔迟手里十有八九就是去给大奉做军资,此举岂不就是等同于向天下人宣告,他们这些世家都站在了大奉一边?天下局势尚未明朗,过早递上投名状,日后新主登基若不是大奉,难道要让他们这些世家沦为天下笑柄?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乔迟真就仅仅只是为了银子。 李正瑜等人自恃声望门第高,自以为乔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毕竟哪怕是他背后效忠的大奉王应离阔,日后一统天下后依然要对他们这些底蕴深厚的阀阅世族客气相待。 乔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眸色沉沉的对着他们笑了笑。 ——然后临走前,挖爆了所有人的祖坟。 那日的盛京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然而东西南北四郊却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嚎,此起彼伏的哭骂声随秋风飘得好高,好高…… 思绪回归,杜修泽望着殿前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忍不住失笑。 即使已经进入而立之年,成了柱国之臣、成了一家之主、成了好几个孩子的伯父,乔迟内心最深处的脾性依旧还是这么桀骜,恶劣作弄人的手段亦不减当年。 身边的同僚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控诉乔迟令人发指的种种不堪行径。 可杜修泽却觉得,他在乱世之中磨砺出的这一丝带着野性与血气的不驯,让他比少年时更加秾丽,美如一块锋利的血玉,危险而华糜,直叫人心跳如鼓、目眩神迷。 紫宸殿中,左右两侧御炉燃起香烟缭缭。 乔知予望着坐在赐椅上气得浑身直颤的老尚书,徐徐劝慰道:“祖坟而已,不过是死人的钱,暂时挪给活人用,日后国库充裕,还可再行补回的。” “陇右李家为国为民,深谙家国大义,此功绩足以彪炳日月、万古垂青。” “尚书大人,您说晚辈这一妙策,到底可行不可行?” 一旁的武将纷纷捧哏。 “可行,太可行了!” “妙哉!” “哈哈哈不错,真不错。” “都是死人的钱,这下谁还分得清将士抚恤和大人的祖坟,都一样都一样。” …… 李正瑜气得怒目圆睁,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乔迟和他身后的一众武官,咬牙切齿道:“竖子,竖子敢尔……” “砰!!!” 一道震耳欲聋的拍案声如惊雷炸响在紫宸殿中! 御座之上,宣武帝再也忍无可忍,一掌狠狠砸在扶手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里怒火熊熊,“李正瑜!慎言。” 老贼臣,平日里仗着资历对他大呼小叫,他为了天下,咬牙忍了,今日竟然当庭呵斥十一!那是他这么多年来捧在手上,藏在心底,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人,他怎么敢如此对待?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他要他不死也脱层皮! 天子雷霆震怒,气势惊人。 百官躬身俯首,噤若寒蝉,大殿中九五至尊的威压沉沉压在每一个臣子心上,让人背脊发寒,再无一人胆敢奏事。 乔知予同样双手合拢,平举玉笏板于身前,恭敬的躬身垂眸。 在第一世和第二世,乔知予其实并不相信“天命”,也并不认为应离阔该是那个坐上龙椅的人。在第二世时,她甚至因为第一世的遭遇而对应离阔怀恨在心,动用了一些手段,想趁着乱世把这个人抹除,然而结果却是他总能凭借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运气化险为夷。 后来她发现,世界运行或许确实有一些规律存在。或许刚好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天地气运隐隐聚集在应离阔这个小郡守的身上,推动着他无论是重复多少次,都能一步一步坐上至高王座。 做皇帝,他确实是有那么一些天赋的。 如今的应离阔正式登基不过短短两年,已经初步拥有了睥睨天下的天家威仪。平日朝堂之上,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一旦发怒,便是雷霆之威,令人心惊胆战。 由于天子震怒,今日的朝会结束的异常潦草。 散朝之后,百官从建福门鱼贯而出。 乌云蔽日,天地间阴阴沉沉,秋风卷着落叶呼啸而过。 乔知予记挂着家里的姻姻,想着她今日身上多半会酸疼。小姑娘娇娇弱弱,从小没吃过苦,等会儿给她买点胭脂水粉好好哄一哄。这样记挂着,脚下步子走得更快了些。 身后几个国公今日在朝堂上打了场胜仗,把平日里十一耳提面命的“礼仪”、“体统”全然抛到脑后,勾肩搭背的笑得声如洪钟。 然而这笑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有个不识抬举的人拦到了一行人面前。 “淮阴侯乔迟!不知礼数,今日你必须给尚书大人赔礼道歉。” 说话的青年男子一身绯色官服,腰佩金带,脸上怒气冲冲。他叫孔宴,是工部侍郎,也是李正瑜的学生。 “不得无礼。” 孔宴的背后,须发皆白的李正瑜拍了拍他的肩,让这个义愤填膺的青年站到一边。 李老尚书已到花甲之年,白须白发,脸上沟壑纵横,一副操心国事的老文臣模样。紫金官袍在他身上,被穿出了一股刚毅清正、风骨铮铮的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