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腥甜 z u ij il e.
“本宫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萧婵宽容大度地笑,脸上写着千帆过尽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愿信的人,无论如何辩白都会信。不愿信的,就算把证物证人带到眼跟前,也不愿信。” 她打了个哈欠,拍拍元载的脸。 “不早了,镇国公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说完就要走,元载却拽着她袖子不放。袖子连着领口的地方被扯歪了些许,漏出一段浅红痕迹。 是指痕。 元载眼里电光石火,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将手松开了。她旁若无人地理了理衣裳就要走,元载竟又追了上来。 “阿婵。” 在月下他拦住她,白色袖子翻飞,伶仃又凄美,萧婵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就见元载单膝跪地,给她行了个君臣之礼。 “三年前”,他欲言又止:“我晓得殿下怨我。但这条命,是殿下救的,元五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至于从前在东海国的事”,他眉心蹙起,几乎是拼了命才将那几个字吐出来。 “清者自清。” 她低下头,看元载的衣袖被风吹得翻飞,眉眼还是弯的。 “对嘛,清者自清。” 她伸出一根手指,把他下颌勾起来,笑得像狐狸一样。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 iz ai1 4. “本宫方才不就说了?还是说,五郎你自己——心里不相信?” 她戳他心口,没用力。但元载却像是心痛至极,脸色也不甚好看。 萧婵叹了口气,半蹲下去,捧起他的脸。在月下那张脸更显精致脆弱,她无端地想起另一个人。那人估计死都不会对他这么卑躬屈膝,嘴比那玩意都硬。说来也奇怪,不过一个刚被升了职的寒门小官,谢玄遇他究竟在清高些什么? 想起方才,她捏元载下颌的手指就重了些许,元载却一声不吭,直到她回神,才瞧见他眼角泛红。 “殿下方才笑了。我已许久没见殿下这般冲我笑了。” 萧婵立即甩开手,佯装无事咳嗽了一声道,起来吧,镇国公。地上冷,教旁人见了笑话,说驸马还未成婚就遭公主欺辱,回头再传到那帮老东西耳朵里,再参我一本。 元载从善如流,立刻起身。方才的微妙对峙情绪立即烟消云散,他瞬间恢复成了进退有据的年轻公侯。 “那么,殿下早些歇息。” 他收拾心情的速度也快,令萧婵叹为观止。但终究在她与他再次分道扬镳、往不同方向走时,元载还是开口了。 “殿下。这几日陛下盯得紧……” “还是当心些吧。” 萧婵心虚,登时像被拎住后脖颈的猫,站定背对他,支支吾吾回答说,知、知道了。听见元载脚步声还没响起,她忍不住回头,果然见他在原地怔怔站着,像知道她一定会回头。 见她回头,元载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仿佛她真的原谅了他,仿佛这三年之间隔着的所有误会、冤屈和永远说不出口的自辩都可以不作数,他们永远可以从头再来。 就因为她这一转身,因为她还在乎他。 所有阴谋阳谋,之所以能奏效,都缘于在乎。 “阿婵。” 他笑得很肆意灿烂,像从来没受过什么世事磋磨。他把三年前入府时那句话又说了一遍,满院月光亦如雪光。 “殿下无论做什么,五郎都在殿下身后。” *** 谢玄遇来讲堂时,萧婵正坐在听课的坐席上,盯着屋顶梁架上画的仙人与花鸟发呆。 他其实早就到了礼部,只是在书房迁延了一会。昨日之后他倒确实没再做什么荒唐的梦,那是因为他自己变成了荒唐本身。 躬身入局真的对么?但与其任由萧婵在他梦里胡作非为、乃至成为不可说的心魔,不如他自己先出手,将这不可说的孽缘做个了结。或好或坏,总强于坐以待毙。 隐堂的长老们知道了会怎么说?但在下山之前,他只得到一切皆随他差遣的调令。 然而当走近那间熟悉殿堂、瞧见那扇熟悉的屏风时,他还是捏了捏眉心,好驱散那些旖旎想法,竭力将精神定在眼前。 珠帘响动,萧婵看见他,立即坐直了,还理了理鬓角和头上的珠钗。其实她今天很美,甚至美得有些过分,不是珠玉锦绣所致,而是别的原因,像吸了阳气的狐狸精那般。 谢玄遇莫名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把书搁在书案上,走到讲席前坐下。 这个距离他就不得不看她。隔着纱帘,朦胧之间,对面的萧婵也像个梦境。她托腮看他,嘴角带着辨不清情绪的笑。是在笑他?也对,应该笑他。 “今日讲……” 谢玄遇随手翻开书册最上面一卷,却听见纱帘对面咣当一声。他悚然抬头,见萧婵托腮的手肘落下来,她竟伏在矮桌上睡着了。 他没多想就掀开纱帘走出去,起初是想责备她为何屡屡在讲堂上睡觉,随即想起昨夜,就喉头滚动,半蹲下去瞧熟睡的人。 等她醒来该说些什么?是他思虑不周,本不应如此随意行事,还是问她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他侧过脸,再次醒悟到所作所为的荒谬,就起身要走。但在此之际睡梦中的萧婵扯住了他袖角,嘴里呢喃了句什么。他环顾四周无人,就再次低下头,凑在她唇边想听清。待凑近时,才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原来她昨夜回府后喝了酒。 而且还不少,喝到酩酊大醉,此时想必还未完全醒酒,故而才会昏睡。 谢玄遇有种又被骗了一次的感觉,意识到此事时,却心里有过电似的酥麻。难不成被骗也会上瘾么?熟悉的焦灼感又涌上来,他手扣在矮桌上,想把她叫醒,却听见她又开口了。 她说别走。 在这角度他可以专心看她而不被打扰。萧婵在叫谁别走?像被困进某个逃不出的梦魇,梦里所有人都离她而去。眉心蹙得极紧,捏着他袖角的手也用力,眼睫抖了抖,像要掉泪又没掉成。 谢玄遇叹了一声,索性坐在她对面,无可奈何。今日讲堂里没有宫人,或许是得了萧寂的令不再监督他,却不知昨日两人就在皇帝与驸马眼皮底下暗度陈仓。萧寂此般所为,究竟是真觉得他掀不起什么波浪,还是想看看他究竟能掀起什么风浪? 若当年血洗谢氏的幕后之人就是萧寂,在过去十年的漫漫长夜里,他真能睡得安稳么? 若真要从萧寂入手,只能借六天后、萧婵与元载的大婚之机。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但萧婵在此时又说话了。 她呢喃着,在他耳边,说,好黑,阿婵害怕。 他凝神盯着她,晓得她确确实实、被困在某个年纪的梦魇里,那时所有坏事尚未发生,或者说是已经发生。再等下去,能等她说出更多线索么?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他就心中一惊。 原来他和萧寂或是元载并无不同,他也在利用她,而且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他在利用她,到那时又会如何? 但他来不及想太多了,因为萧婵忽然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转而伸长手臂揽住他脖颈。谢玄遇没留神被带到她面前,与那夜在窗前一样动弹不得。 “五郎亲亲我,我就不怕了。” 她声音很低,而且全然信赖、不像和他在一起时那么拘束,就算沉溺也是清醒的沉溺。 她爱过元载。 意识到这一点时,谢玄遇呼吸一滞。 她额头抵着他额头,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混杂着她自己的香。昨日在屏风后他肩上被咬的疤痕此时灼烧起来,烧得他无所适从。在她的故事里他什么都不是,也理应从来都什么都不是。 这么想着他吻了她一下。触感温凉,带着酒意。 萧婵没有醒来。 只剩他自己心口灼烧愈来愈盛、甚至想趁她熟睡时继续吻她,用她教的那些招数吻到她心口起伏不止、叫他的名字求他停下。吻到她不记得所有让他不开心的事,只有眼前的欢愉。 谢玄遇猝然放开了她,疾步走出去。珠帘哗啦啦响,他捏了捏眉心,在无人处掐了个诀,急速念起清心咒。 故而他看不见讲堂里萧婵眼睫动了动,嘴角扬起一丝得逞的笑。 她碰了碰方才谢玄遇吻过的地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是猎物终于踩到陷阱的滋味。 是血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