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修个毛线的城墙,这以后都是他的东西,他都不用弄出火炮,把超大配重的投石机弄出来,也能让这些城墙毫无用处,现在在这里修城墙,不是影响他以后圈地皮么? 元宏被噎了一下,瞬间不悦:“此话也就骗骗不知世事的腐儒,以你见识,岂会当真?必是舍不得钱财!” 萧君泽被戳到要害,一时眯起了眼睛,冷漠道:“你还要不要看神器了?” 元宏见自己说对了,不由洋洋得意,对冯诞感慨道:“唉,小孩儿,毕竟年轻,所行所知,少些轻重,唉,朕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着,可惜这年纪大了,便没那天下无敌的雄心了,唉,阿诞你平时就要多指点少年人,否则他们不知要吃多少……嘶!” 冯诞默默地收回手,对君泽微笑道:“他心情好时,便要得意一番,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萧君泽轻哼道:“放心吧,他必要付出代价。” 元宏摸了摸鼻子,不由感慨这孩子真是小心眼,一点都不经逗。 一行人走过长街,元宏目光偶尔瞥向街道中的小巷,见都是一些草木棚房,有些好奇想去寻访一番,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于是便耐下性子,沿着下一个半圆形的街道,进入了工坊之中。 在萧君泽的带领下,元宏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座巨大的水轮。 那水轮高有三丈,在这二月初河水初初解冻的时节,在一条新挖的沟渠里缓缓转动。 水轮连接一根转轴,接通了一座高有两丈的大宅,大宅无门无墙,只有一个滚轮,在转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将一个稍微厚一点的长条钢板,压成平整的不规则钢板。 他仰头看着那巨大的水轮,一时间,心神为之所夺,如此庞然大物,驯服天地伟力,为人所有用…… 这是何等智慧,何等地体会天心…… 旁边的萧君泽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元宏回过神来,再带他去看后边的车间。 在北南朝,水利锻打其实并不是什么高科技。 尤其是在淮河以南的地方,水网密布,各门大户都喜欢修堤筑坝,用来做磨坊或者水车。 北朝虽然水网不密,却也一样是在使用的,只是数量少些罢了。 要大规模用铁甲的关键在于,生铁是非常脆的,必须反复锻打去除杂质,加上中原煤矿普遍含有大量的硫,高炉出的铁水质量实在是过不去,这才是铁甲无法大规模装备的原因。 但这种问题,在后世是可以解决的,那就是在炉外修一个热风炉——不让热气直接变成废气逃跑,而是让他回到炉子里,多保存一会,就是将炉温提高个几百度。 而这几百度,就是生铁和熟铁的最大的区别,这才是铁产量的最关键的限制。 否则,普通的生铁,其实论质量也就和青铜相差无几,只优秀在铁更便宜罢了。 但这些对萧君泽来说都是能解决的问题。 他一开始,就用炼焦炭来去除了煤炭里的硫,用的高炉也是后世反复改过的,虽然达不到转炉炼钢那种直接出钢水的程度,但将生铁和熟铁融合,多加一个步骤出钢,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而想要做得更好,那就可以增加流水线做业。 他的冷碾机原理很简单,它就是一个实心的大圆筒,其中是铜,外面包着一层铁皮。 凭借着巨大重量,稍微冷却过后的铁板压薄,这种重量人力是很难达到的,所以他专门让人引黄河水入渠,修了一个堤坝,凭借水力推动巨大水轮,再借齿轮推动这个碾钢板。 接下来便是用水捶给甲片打孔,将铁片用锯子锯下,这些甲片就是原材料,再用细铁环一个个固定,就是一件简易的两当甲,也可以把它们缝合在牛皮上,便是一件乌缀甲;把甲片锯大些,打出轮廓,缝在前胸后背,就是一件明光铠。 当然,也可以趁热把铁水拉成铁丝,用铁丝缠绕成弹簧,再把弹簧竖着从中间剪开,变成一个又一个手指粗细的小铁圈,把小铁圈一个个地像钥匙扣那样相互连接起来,就是一件巨贵重、非大富大贵不可得的金丝软甲了。 但这些都是一些编制的活,不需要专业人士,很多女子都能缝上去,当然已经不能成为产量的阻碍了。 其实按萧君泽还悄悄地生产了一些钢管,质量不咋地,又重又粗,得一个壮汉用尽力气才抗得动,他只暂时收藏起来,没有拿出来使用,毕竟还不到时候。 他还借用河阴镇的公共厕所做了硝田,储备了不少高质量的硝石,但这些事情,都不必让元宏知道了。 嗯,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可以让元恪知道。 元宏看着这三种铠甲都在其中,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冯诞在他身边扶了他一把,他便顺势倒了过去,虚弱地对少年道:“君泽啊,你有如此大贤大能,朕都有些担忧,是否有一天,你也能凭借这天地之力,颠覆人间……” 萧君泽随意道:“那是必然的,所以陛下怕吗?” 元宏不由大笑出声:“能遇到君泽,得见这古今天下大势滔滔,正当激流勇进,岂有畏惧之理?” 萧君泽点头:“很好,那咱们谈谈价格了。” …… 元宏听了萧君泽条件,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你想同去南征,这倒是不是什么难事……”把这小鬼放洛阳他也不放心了,元宏眉头紧皱,“但要申斥李冲等人,却是易引人心动荡,至于你说的兵制……” 他忍不住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让难以生存的流民与军士,前去南阳开拓,赏田免税,但战时,需要让这些人出人丁和甲胄参与战事,这有些类似于战国时魏武卒,但后来因为无田可赏,魏武卒便渐渐退化成了比奴隶还不如的普通士卒。 “你这是,想裂土封王么?”元宏忍不住轻声问道。 “这是在解你难题,”萧君泽不屑道,“裂土封王,我去南朝不能作么,要来你处?六镇迟早成为朝廷大患,修河能解一时之难,却难以长久,这你不会不知吧?” 元宏默然,他当然知道北方六镇将来必然会出乱子,但朝廷如今主要方向,都会是南征,自然只能苦一苦北方将士。 “当然,你也不用急着答应,”萧君泽淡定道,“你不论早晚,你既然知道了,便必会选它,不是么?” 六镇是元宏心里的一块大石——或者说底层鲜卑胡儿的出路,一直是元宏忧虑又无解的所在,在他的计划里,南征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将南方的土地分给北方人。 但他也明白,南征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必然要好些年相互拉扯,反复争夺。 于是元宏更加默然。 过了许久,才低声叹道:“申斥李冲等人,朕不能不顾及他颜面,私下发个书信,你看成么?” 萧君泽微微挑眉:“成!” …… 答应了萧君泽,元宏又在这巨大的工坊里流连了许久,还想动手亲自去摸一下那巨大滚轮,让萧君泽不悦地把手拍开,怒道:“没看到上边贴的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么?这玩意把你手绞进去,可不是没了手就算的,它会把你也卷进去,变得和板子一样平!” 元宏受教,然后又去看那些裁剪铁片的匠人,顺走了一块铁片,在手中反复把玩。 流水线上工人不知道这是皇帝,但又不敢反对,一时间,眼睛里充满了怨念和委屈。 “你做什么,这些玩意是要对账的,少一片他会被扣工时!”萧君泽抢下他手下的铁片,还给人家,“想要铁片,看到那边的边角料了没有?那个才是不要的。” 元宏无奈地摇头,但还是有兴致地去角落里,挑了一块巴掌大小,没有磨平的铁片,决定把它当成宫里的一个摆件,这玩意可比那些镜子玉雕得他心多了。 萧君泽于是又拒绝了元宏在周围转转的意见,让他别给禁卫和草民们添麻烦。 然后便把他们送回洛阳皇宫,中途,元宏随意给李冲写了一封信,意思大概是,朕的左仆射啊,你要求朕惩罚君泽,但是君泽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就别追着找他麻烦了,他生气了,朕也会难受,就这样过去吧,你也别让你手下参他,事情到此为止! 他反复审视了一番,又把信给君泽看:“你看,李冲毕竟于国有功,朕也不好说重话,你也别揪着了,可好?” 萧君泽看完,点头道:“我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就这样给他吧。” 元宏很满意,吹了吹信上的墨迹,让人装入信中,封上火漆,给李冲送去。 萧君泽便和元宏告别,回自己书院去了。 元宏于是便满意了,走到在一边看书的冯诞身边,笑道:“哎,今日居然占了个孩儿的便宜,等君泽及冠,必要给他娶一位公主才是。” 就这么几个条件,就赚到如此利器,他感觉赚到了。 “君泽才未满十三岁,你也太急了些。”冯诞摇头。 “这孩儿,心不在北朝,”元宏叹息道,“虽然做了许多利民之举,但朕看得出来,他生性冷漠戒备,来这两年,也就与你亲近些,并未真将洛阳当作家乡。” 冯诞笑道:“君泽还小,等他大些,身边人都是我朝之人,自然便会视作故土。” 元宏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车马如龙,就在他们的车驾回宫不久,突有禁卫急急传信而来。 他信任倚重的老臣李冲,因为收到那封信,仰天怒啸后,居然晕了过去,被一番急救后,说话便颠三倒四,状若疯癫,怕是不好了! 元宏当时正与冯诞同席进食,闻此言,惊而掉箸。 第83章 指出明路 萧君泽从来就没有打算直接动手杀李冲,这位三朝老臣在朝中树大根深,北朝所有的汉化改革,几乎都出自他一人之手,更是救过皇帝性命的,是一手教出皇帝的老师。 不过,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李冲的弱点,就在于他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孝文帝也有这种习惯,长年累月处理文书,还要监管洛阳的明堂,圆丘、太庙的修筑,这两年来,因为迁都,做为左仆射的他事情更是多到爆,三更睡五更起的事情十分常见。 除了喜欢给家中亲族谋求官位,甚至于痴呆耳聋的亲戚也一样有官做之外,他几乎完全符合所有皇帝的心中贤相的标准。 所以,就算萧君泽用铠甲贿赂皇帝,元宏也舍不得说太重的话,只是随意批评了一下,让他到此为止。 不过,萧君泽底牌就在于,他是知道李冲结局的。 因为这位左仆射死的十分让人诧异,他居然是被气死的,而且死期也就在最近。 历史上,他因为由他举荐的李彪不听他意见,而十分生气,把批评李彪的官司打到孝文帝面前,孝文帝当时正在南征的路上,不想为这些小事费心,于是便各打五十大板,都批评了一下。 已经顺遂了快三十年的李冲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当场就气得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十来天不到,就死了。 所以,皇帝这封自以为非常温和的书信,在李冲看来,就是“陛下为了一个卑微的小儿,视他多年教导、朝廷颜面、他的好意于不顾……我对他这样好,他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想法。 萧君泽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李冲在迁都洛阳后,已经飘了。 他觉得大势已成,北魏已经成为一个有着胡人血脉的汉人王朝,他们可以如南朝那样,以门阀把持王朝政令,甚至达到“王与马共天下”的高度。 但元宏连这点小事也不站在他这边,于他来说,这何止是一种背叛,简直就是一种背叛。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 “左仆射这些日子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加之思虑过度,伤了心神,”御医徐伯成亲自前去为李丞相检查,回来后,向皇帝禀告,“他年纪不小,又受此神伤,身子怕是很难大好了。” 元宏顿时极度扼腕,大声哀叹,心痛自己失去如此肱骨。 “看吧,我说这事与我无关,”萧发君泽在一边凉凉道,“说一千道一万,是他自个身子骨不行了,便是没有我这引子,肯定还有其它事,会引他这病出来。” 元宏继续扼腕,他如今正深深沉浸在李冲与他这三十年来的种种回忆里,忍住抱住冯诞,哭得不能自己。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冷漠地起身,离开皇宫。 正好遇到元勰过来,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元勰说起河工已经准备好,他这次过来,是要和陛下商议,李冲出事后,留下的权位该由谁顶替。 汉臣之中,暂时还没有谁有李冲的威望,元勰说起这些事,也面带忧虑。 萧君泽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告辞离开。 …… 三月初,李冲在发病后,没能熬过多久,十来天后,便驾鹤西去,皇帝紧急调整了人事任命,朝廷为此动荡了好些时日。 虽然这次李冲的死,追根溯源能落到萧君泽这里,但除了李家,在朝廷里,无论是汉臣抑或胡人,都没有一个人因此敌视萧君泽的——李冲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那他留下的权利空洞,不知能吃饱多少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