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境 02

    兴高采烈一番之后，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题还没问。

    他收敛起笑容，目光变得严穆起来，「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啊？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死？」

    杨婉真怔了怔，眼神掠过一丝悲痛。

    她放下手中的画布，不急不缓，一字一句清晰回答:「我有脑癌，末期。」

    陈钧浩凝视着她，目光呆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也许是因为她和他的年龄一样，又联想到自己痛苦的经歷，当下只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因为有着糟糕的遭遇，才会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从未料到居然是因为生病。

    此刻也才瞬间明白过来，那天她突然的感伤，还有一些莫名悲观的话。

    「对不起。」他诚恳道歉。

    杨婉真笑着摇摇头，一副早就释怀的样子。

    「你这个病，多久了？」

    「三年了。」她答，「在高中二的某一天突然晕倒，医生检查后发现是脑癌，之后就退学开始化疗。这三年几乎都靠药物和乐观心态来续命，熬着熬着，就在一个月前病情突然恶化。」

    她的声调越来越小，语气也显然沉痛了几分，「在被推往急诊室的路上，我隐约看见我妈哭得声泪俱下，不断求医生救我。但是.....怎么可能还有得救？进急诊室后，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依稀听见心电图的声音。再后来，就跟你遭遇的一样，记忆涌现，再次睁开眼睛，就来到这里了。」

    陈钧浩默不作声，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段记忆。在他復健那天，指导员让他到中央医院去领药，偶然看见一群医生推着一张病床，很是焦急，而一旁也传来妇女沉痛万分的哭喊声。

    当时他还对病床上的女孩產生同理心。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那一天，她行将就木，而他也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因此他们的时空重叠，在平行世界里相遇了。

    怪不得，不管什么时候遇见她，都会莫名感觉心安。

    「你说，我们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平行时空？」他问。

    杨婉真沉默半秒，转动着手上的水彩笔，「与其说平行时空，我更倾向于这是梦境。」

    「梦境？」陈钧浩不解。

    杨婉真停下转笔动作，抬眸望向天空，细细诉说，「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阿么经歷了一场回光返照。那时候的她病得很严重，在医院昏昏沉沉了好几个月。结果在某一天，她突然醒来了，而且非常清醒。我永远忘不了，她在醒来之后跟我说，她刚刚做了一场很长很美的梦。

    那个梦里，她无病无痛。仿佛这场梦境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所有的遗憾，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来不及见到的人，全都在梦里实现了。她也说，梦里面有个人告诉过她，美梦结束后，有的人会奇跡般地活下来，而有的却只能永远长眠，与世长辞。精神奕奕地说完这段话后，没过几个小时，她就去世了。」

    陈钧浩单手托着下巴，全神贯註聆听着。

    换做是以前，他只会当成哄骗小孩子的故事来听。但此刻的他也正在经歷几乎同样的事情，因此不由得不相信这个超自然现象的言论了。

    「所以你觉得现在的我们就跟当年你阿么一样，都坠入这场梦境里?」

    「对啊。在这里，我再也不用天天吃药，每隔几天就得回医院复诊。我可以尽情做我想做的事情，去我想去的地方。啊最重要的是.....」杨婉真抓起一小把头发，嬉皮笑着，「我不用再当「光头族」了」。

    陈钧浩也跟着扬起笑容，是心如刀割的笑容，「你还真乐观。」

    从初识到现在，她都一直表现出自己最开心的一面，根本不像是病痛的样子。

    她摊开双手，阳光下她的笑容显得更为灿烂，「反正是最后的时光了，开心会死，伤心也会死，那为什么不要快乐地死去？」

    「干嘛这样诅咒自己？你怎么知道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光？你阿么不是说了吗，有的人梦醒后还是能活下来的。」陈钧浩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他们能活下是因为还有存活的几率。」杨婉真语气平淡，「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虽然现在的我没有病痛，但还是能感觉得到，我的生命已经来到尽头了。」

    看着眼前沮丧的陈钧浩，她反而还安慰起来，「人终会死嘛，换个角度想，老天爷对我还算不错了，让我多活三年，临死前还送我这场美梦，我也该知足了。」

    陈钧浩依旧默不作声，面对如此乐观坚强的她，实在不知该给予什么反应。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死？」她问。

    「自杀，在海里。」

    「为什么？」

    「因为.....」他欲言又止，根本不想回忆那段黑暗的过往。

    杨婉真似乎看穿他的犹豫，也没逼问他，「没关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顿了顿，又问:「那你觉得，你会活下，还是死掉？」

    「我....」他悠地想起在自杀前曾遇到的一位奇怪老伯，那老伯对他说「只要有活下的毅力，那你就能活着。」

    当时他以为就只是个无聊的算命神棍，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难道这句话在寓意着什么吗？

    只要他下定决心活着，那将来回到现实世界里，便能活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或许只要有活着的想法，那便能活。」他答。

    死或活，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