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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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何不知道呢? 但这天下谁都可以责怪张九然,受张九然恩惠的她却决计不能。 “但如今秦珏既然不计较,还愿意帮着她,那想必是有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崔恒看她一眼,想到她和张九然之间可能发生过的事,声音不由得放轻几分道:“他未曾接触过张九然,贸然下定论,是他的不是。” “公子无错。”洛婉清摇头,“他身系监察司,当是如此。” “你不怪他?” 崔恒问得认真,洛婉清笑起来,轻声道:“他对我仁至义尽,是我一再骗他,有何可怪?” “他昨夜差点害死你。” 崔恒强调。 洛婉清眼露不解:“杀我的是李归玉,与公子何干?” 崔恒一愣,洛婉清轻笑:“这是我与李归玉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将公子一个外人牵扯入局,他做好他的谋算,又为何要救我?” 崔恒说不出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话,他心上竟有些难受。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对她一人独行的怜悯,还是其他。 只觉“外人”二字分外扎眼。 想起昨夜洛婉清与李归玉的对峙,他们两人哪怕是仇人,但是眼中都只有对方,再无其他。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明明是个事实,却有一种陌生的介怀,让沉默下去,不愿多言。 偏生又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不由得道:“若是我呢?” 洛婉清疑惑转头,崔恒平静看着她:“若昨夜若是我在,你还觉得我是坏人,不在乎吗?” “你毕竟听命于公子……” “若我是公子呢?”崔恒打断她,洛婉清动作一僵。 片刻后,她似是逃避出声:“但你不是。” 崔恒质问的言语瞬间止住,他看出洛婉清有些不安的姿态,明显察觉到,她不希望他是谢恒。 崔恒不由得有些不解,苦笑起来:“你好似很怕公子?” 洛婉清没说话,只是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白。 崔恒一瞬想起谢恒做过的事情。 他剥过的人皮还挂在刑讯室用以威慑; 他在不知她身份时就让她换脸用于交换白离; 他怀疑她是张九然是用刑讯逼她,震慑她,羞辱她; 他将她看做棋子,用她命去谋划一局…… 她为何不怕这样一个人? 天下人都怕他,他怎么能奢求她不怕? 他很想解释什么,但是话到唇边,桌面上写着《大夏律》的书卷一瞬又闯入他的脑海。 有何需要解释,又为何需要解释? 洛婉清想要的是崔观澜,他就是崔观澜。 谢恒的路,本来就只该有他一人走,和他人无关。 崔恒低头轻笑出声,洛婉清转眸看他,就见青年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让人讨厌的。” “不是。”洛婉清摇头,抬眼认真看着他,“只是你太好。” “我也这么觉得,我打小就比他讨喜。” 崔恒颔首,似是接受了洛婉清的夸赞。 洛婉清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只想他果然是与谢恒自幼一起长大的亲眷。 见崔恒笑,她心中也舒展不少,想起昨夜那些繁杂之事,便一条一条问道:“昨夜结果如何?李归玉抓到了吗?” “没有。” 崔恒摇头,眼中带了几分暗压的嘲弄:“昨夜中御府奉圣令,调集了东都所有兵力连夜搜查,最后在刑部尚书府找到了他。郑平生说,他和李归玉下了一夜的棋。” “那……”洛婉清皱眉,“这次他算是逃过去了?” “大约吧。”崔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遗憾:“可惜了。” “有何可惜呢?”崔恒笑起来,“你若是报仇,如今就这么草草了结他,这才是可惜吗?” 洛婉清一愣,崔恒坐在床边,俯身靠近她,端详着她的神色:“你莫不是以为,让他死,他就会为过去所做之事忏悔,会因为离开这世间痛苦罢?” 洛婉清说不出话,崔恒笑起来,语气温柔:“惜娘,死很简单,这世上没有什么阴曹地府,他死了就死了,连疼都不疼,又怎会抵得上洛婉清所受苦难之万一?” 洛婉清心上巨颤,崔恒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记住,最好的报复从来不是匹夫一怒血溅三尺,那再蠢不过。而是你好好活着,他走到绝路。拿你的命换他,”崔恒语气微冷,“他配么?” 洛婉清没说话,她想了片刻,绕开话题,抬眼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理我?” “不处理。” 崔恒见她想明白,便直起身来,如实告知她:“你既然不是张九然,你只需要和公子说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骗他,你对监察司到底是何居心,今日宫中你好好说话,你便继续是柳司使。” “公子想让我说什么?” 洛婉清听明白,谢恒是在给她开条件,用今日在宫中听话,来换自己的前程。 “今日午后,陛下会召见你。你先好好休息,等午后入宫,具体说什么,公子会告诉你。” 崔恒思索着,吩咐道:“你不想说的事情,你可以不说,直接告诉公子你不愿说即可,他不会强求。” 洛婉清抬眼,崔恒笑笑:“他想知道的自己会查,不用你说。只要你对监察司无害,有用,公子都能容。” “我明白了。” 洛婉清听懂崔恒的提点。 对于谢恒来说,她的话根本不是坦白。 就像谢恒从李归玉嘴里套话,他要的只是信息,真相是什么,他自己会分辨。所以她说什么,说与不说,谢恒不关心。 重点只在于,她对监察司是否有不轨之心,她有没有用。 见她心安,崔恒也放心下来,点头道:“好好休息吧,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嗯。” 洛婉清应声,崔恒看她心思沉重,想了想,抬手敲了敲自己腰间短笛:“这笛子我也有一把,你有事叫我,我若叫你,你也记得来。” “它音色……” “等一会儿我试试,你便知道它的音色了。” 崔恒站起来,低头看她:“我走了?” “好。” 洛婉清点头,崔恒倒也没有停留,提步离开。 洛婉清听着他脚步声走远,终于有时间想起昨夜和李归玉对峙的场景,她抬起自己的手,在空中端望。 三箭。 这是她如今能接下他箭矢的极限。 五箭…… 这是他们的差距,她接不下,但昨夜,他差一点。 洛婉清想起飞来箭矢的位置,突然意识到,他还是犹豫了。 或许是因为这张脸,或许是其他,他的箭,偏了。 但凡他坚定一点,她现下或许就已经去阴曹地府报道,昨夜,他也跑不出去。 她这张脸多少有了些用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察觉他的迟疑,她竟只觉嘲讽好笑。 有些情义,但不多。 不然,他哪里来的今日? 昨夜风雨阁在场,太子还带了高手,李归玉的人居然能和他们杀个平分秋色,如果监察司不在,或许太子真的就死了。 他刚回东都,不过是攀附了郑氏,哪里来这么多手下? 他在江南那五年,真的失忆了吗? 真的只是待在她身边,当一个小小侍卫吗? 结果昭然欲出,他从一开始,大约就是骗她。 洛婉清觉得心上酸涩,但倒也习惯了,对于这个人,她从来没有过多指望。 可是想起相处那些年,想起他在竹屋屏风后递出那一只蚂蚱,洛婉清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伤怀。 曾经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洛婉清闭上眼睛,也就是这一刻,隐约有笛声响起。 这笛声需要凝神才能听清,明显是崔恒的短笛。 她立刻起身,循着笛声走到后院窗前,也就是开窗瞬间,花雨至头上纷飞而下,洛婉清诧异抬头,便见公子坐在屋檐,笑意盈盈看着她。 洛婉清愣愣看着晨光下那个带着鎏金面具、吹着短笛的青年。 两人隔着纷飞花雨看着对方,崔恒看着脸上带了桃花、面色诧异的姑娘,便知她当是高兴了。 他轻轻一笑,足尖一点,便吹着短笛翩然退去。 这时候,洛婉清才听清,这是一首江南小调,轻快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