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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 病房的另一张床位空了半日,立时住进一个新病人。 据说是动脉硬化被急救进来,就是通常说的脑梗,第二次了。 新入院的老太太年过花甲,那精神气比长久卧躺在侧的朱素梅好太多了,抢救回来后,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真把医院当成家了。 顾希安下班赶到医院,还没进门,就听到病房里热闹的攀谈,声音并不耳熟能祥。 我孙子是银行总部的经理,不止聪明能干,还孝顺,真是挑不出错。这家医院的神经内科出了名的权威,没点硬关系真住不进来,来时还说没空位,他一个电话,医院就给腾出来了 边说着,手抓起一瓣儿火龙果咬着,许假牙使不上力,吃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闲谈,老太太定睛一看,眼睛都放光了。 是我大宝孙来了。 类比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等到亲人的喜悦,还带着点藏不住的炫耀。 再一瞄,身后还跟着个姑娘,老太太来劲了:带女朋友来看奶奶啊,等等,我花镜哪儿去了,可得好好瞧瞧。 进门的男士好脾气地解释着:奶奶,别瞎讲。我们是在门外碰到的,凑巧了。 顾希安礼貌颔首,绕过那人走到靠窗的病床前。 这是你家孩子啊,长得真标致。 带上花镜瞧了个仔细,老太太忍不住夸道。 好话不嫌多,朱素梅听了直点头,她看自己孙女,一样是挑不出错的好。 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成家了么。 三言两语直奔婚否话题。 微愣了愣,顾希安和奶奶对望一眼,没想好该怎么答。 你又开始了,奶奶。那位男士适时解围,不好意思,老人家操心惯了,别介意。 顾希安点头表示理解。 /// 隔天,顾仁因公出差,王芸带着顾希望赶来照顾。 一看隔壁床换了人,还是个爱唠嗑的老太太,暂住在同个屋檐下,一来二去很快就聊开了。 老太太来来去去仍是那几句,夸孙子的话术和昨晚上说得大差不差,换了个活跃的听众,对话的积极性瞬间提高了不少。 两人聊得忘乎所以,时间打发得很快。 年纪轻轻就当上银行经理了,真能干,赞叹过后,王芸转头对着儿子念叨:看看人家,没长你几岁就这么有出息,你呢,一天天的就惦记着打球。 人们惯常在对比里找落差,找快感,作用于鞭策,抑或自满,最终收获社交乐趣,但很少有人会在意被比拟者的心情,就是没有。 顾希望臭着脸很不爽,却因为都是长辈只能忍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动作,在撞上顾希安看过来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怎么形容那个目光呢。 就像是寒冬腊月里一盆化了冰的水,兜头浇下来,一丝火气都没了,立竿见影。 他姐就有这个本事,不吵闹不复杂,看着温顺,多个心思便能瞧见她藏在眼底的不赞同。 分量不重,足够遏制。 瞧你说的,我看你家小子好得很,高高瘦瘦,瞧着多精神啊,一定被不少小姑娘追着跑。 老太太是个唠嗑能手,几句赞美话全当是还了先前的夸。 王芸似乎并不满意,不收心,快奔三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想着他成了家能稳重些。 知足吧你,我这千盼万盼想要个孙媳妇,没成。 话锋转得生硬,有心的人还是听懂了。 现在社会变了,越优秀的人越是不着急,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我这侄女也是啊,出国工作几年,把终身大事都耽误了,现在呢,弟弟赶在姐姐前头订婚了,撮合的念头才起,王芸表现的很殷切,你家孙子多大了。 二十九了。 差两岁正合适呢,要我说啊,回头找个机会给俩孩子认识一下,就当是交个朋友,希安,你说是不是 小婶,我去找陈医生问点事,输液快好了,你顾一下。 被点名的人虽是接茬儿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行了,你去吧。 王芸不是第一个过度关心她终身大事的人,回国后,每每和廖玲电话,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被反复提及。 或许,二十七岁确实到了尴尬到不容蹉跎的年纪,过一天,多剩一天。 找陈医生简单沟通了关于奶奶的身体情况后,顾希安回到病房,房里的欢声笑语依旧,甚至愈发高昂,她站了一会儿,犹豫之下还是没进去。 半晌过后,病房门开了。 顾希望看见她,神情从微愕到了然,最后轻声关了门。 姐。他嘴角扬起笑,特别阳光,我要回去了,送送我呗。 医院里陪夜条件艰苦,王芸大概是心疼儿子,没舍得让他受罪。 好。她应道。 /// 冬日的夕阳很短暂,橘色连着深蓝的交界一点点浸入屋顶,楼房,灌木丛,走着走着,夜幕便来了。 从住院部到医院正门,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能浅聊几句。 A市离乌城不算近,当天来回太奔波了。她坦言道。 之前就想来看看奶奶,我妈不让,这回刚好爸来不了,她一个人大包小包不方便,才带上了我。 顾希安点点头。 又沉默了几步路,他说道:姐,我妈她没什么恶意,就是爱唠叨,你别放心上。 嗯,知道。 其实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组织语言,大伯和大伯母的婚姻是个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 这句你别放在心上,顾希望到底没有说出口。 廖玲和王芸相隔一年嫁入顾家,那个年代,嫁进门的媳妇普遍和公婆住在一起。 老房子是一幢三层高独栋民房,一楼住着老两口,二楼分成东西两个套间,成了家的两兄弟各占半边。 顾征和廖玲都是爆脾气,刚结婚那两年蜜里调油并不察觉,直到矛盾出现了,渐渐地争吵次数也频繁了许多,最焦灼的那段时间,一度升级到了连柴米油盐的小事都能吵翻天的不依不绕。 在顾希安的记忆里,父母一直用互相对吼的方式在沟通,在推拒,在磨合婚姻。 每当战争爆发,她就会抱着枕头躲到隔壁小婶屋里,有时候是奶奶那儿,顾希望一听见她敲门,不用猜也知道,大伯和大伯母肯定又开始了。 或许是家无宁日的基调定得太扎实,以至于后来两人离婚的场面,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和谐。 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不用担心我,希望。顾希安轻声道。 说这话时,素净的脸上透着淡然和平常,像是念出了一个复习过许多次的答案。 眼眸望向前方,双瞳生起一层淡淡的霭,叫人辨不出情绪。 顾希望看着她,最后收回了视线,没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