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其他小说 - 嫁姐(姐弟骨科)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八回 献殷勤各显身手,翻醋坛咬牙切齿

第四十八回 献殷勤各显身手,翻醋坛咬牙切齿

    谢知方最终还是答应了宋永沂的提议。

    此趟探亲,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陪姐姐散心解闷,出去登高赏花钓鱼,必能令她心境开阔,忘却有关于齐清程的诸多不快。

    至于这几位表哥是否别有用心,左右有他在身边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比他小了一个月的表弟宋永泽是个文文弱弱的性子,喜静不喜动,出乎意料的,竟然也要跟着同去。

    宋永涵笑道:“那重明山高逾百尺,又有诸多险峻奇绝之处,阿则体力若是跟不上,少不得要跟着真妹妹一同坐轿子。”这是在笑话他像个女儿家般柔弱。

    宋永泽白白净净的脸红了红,轻声道:“若果真如此,少不得要叨扰真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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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兄弟若有所思。

    谢知方眉心一跳。

    宴席散了之后,他跑到姐姐的新院子里,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于她,顺便再跟她说会子话,听枇杷说姐姐正在沐浴,不好贸然打扰,便乖乖坐在花厅里等着。

    不多时,一个体态窈窕、眉目间有几分风流的俏丽丫头端着茶盏走过来,说话清脆悦耳,分外灵巧:“表少爷,奴婢名叫红鸾,本是大夫人身边服侍的二等丫鬟,大夫人抬爱,令奴婢过来服侍表小姐,您若有甚么事,直接吩咐奴婢便是。”

    递过来的茶也是他素日爱喝的,入口不冷不热,香气袅袅。

    谢知方呷了两口茶,点头道:“我知道了,下去罢,这里不需你伺候。”

    红鸾眼底浮现出一抹不甘,表面却极乖顺地应了,袅袅婷婷退下。

    过了会子,谢知真从里屋走出,头发还是湿的,柔顺地披泻在身后,将素净的衣衫打得半湿,笑容温婉,身段玲珑有致,看得谢知方晃了下神。

    “阿堂,怎么还不去睡?脸色这么红,可是喝多了酒?”谢知真柔声问道。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表哥表弟他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能灌得倒我。”谢知方笑嘻嘻地取过枇杷手里的方巾,让姐姐坐下,亲自帮她擦拭乌发,顺带将明日里登高的事说了。

    谢知真有些犹豫,架不住弟弟再三鼓动,终于点了头。

    第二日天色将将发白,谢知方便兴冲冲地跑到门外长街里有名的馄饨铺子排队,为姐姐买了早点,一路骑马赶了回来。

    他走进院子,见几个丫头正围着一匹深红色的小母马,喂它吃豆子,看马儿喷气尥蹶子,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哪里弄来的?”谢知方将食盒交给青梅,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三少爷遣人送过来的,说是今年马场里新培育出的良种,性情温驯,跑起来又稳又快,请小姐养着顽。”青梅指了指马儿旁边立着的小厮,“连驯马的小厮也一并送了来,说是怕小姐有个闪失。”

    “噢。”谢知方往屋里走,经过廊下时,冷不防听见一声尖利的怪叫,险些摔了一跟头。

    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柱子,扭过头看见顶上的笼子里站着只近半人高的绿毛鹦鹉,皱着眉问:“这又是哪里来的扁毛畜生?”

    “畜生——畜生——畜生——”鹦鹉颇通些人性,支棱着巨大的翅膀,混不吝地和他对骂起来,嗓音凄厉,听得人牙酸。

    青梅捂着嘴笑:“这是大少爷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打西洋那边重金买的,会说不少吉祥话,给小姐解解闷儿。咱们早上瞧了好一会儿热闹,直到三少爷着人送马过来,这才凑到那边观看。”

    谢知方额角抽了抽,指着鹦鹉道:“这叫会说吉祥话?”

    说话间,谢知真穿着身朱红色的骑装从屋里走出来。

    这鹦鹉是个见人下菜碟儿的滑头,瞥见正主,立刻对着她点了点头,嘴里叫道:“小姐万福,小姐安康!”

    谢知真被鹦鹉逗笑,令红鸾去取些瓜子喂它,转过脸看向弟弟,粉面微红,问道:“阿堂,我穿这身衣裳好看吗?”

    谢知方见多了她端庄沉稳的一面,冷不防看到这么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一时目眩神迷,直到鹦鹉又骂了几声“畜生”,这才回过味儿来,点头道:“好看,姐姐穿什么衣裳都好看,这是打算跟我们一起骑马过去吗?”

    姐姐想骑马出行,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需得戴上帷帽,若是被什么粗野之辈窥去了娇颜,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只怕他会忍不住挖掉那些人的眼珠子,拔去他们的舌头。

    谢知真摇了摇头:“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三表哥说,待会儿会安排下人把马儿带到山下,那边有一片宋家马场,他已提前驱散了不相干的人,到时候教我在马场里慢慢骑行几圈。”

    她眼睛里涌动着难得一见的雀跃,这才令谢知方意识到,姐姐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平日里再怎么稳重大方,骨子里到底有着贪玩好奇的一面。

    谢知真看了看弟弟的脸色,又有些犹豫:“阿堂,你会不会觉得……姐姐这样有些不太庄重?”

    “怎么会?”谢知方连忙打叠起精神迎合她,“骑个马而已,有甚么庄重不庄重之说?到时候我亲自教姐姐骑马。”

    他十分含蓄地提醒了姐姐一句:“表哥待咱们再好,终究男女有别,不若我和姐姐在一处方便。”

    谢知真半分都没有往那个地方想,一无所觉地笑着应了,拉着他一起进屋子里吃馄饨。

    谢知方这才想起来问她:“对了,姐姐这身衣裳,是哪位舅母为你裁制的吗?”

    “也是三少爷。”青梅在旁边回答,“三少爷知道小姐不会骑马,自然也没有骑装,便连着马儿一并送了过来,说是小姐到家之前便提前准备好了的,昨儿个从老太太那里知道了小姐的尺寸,又请绣娘连夜改了改,极是合身。”

    谢知方如临大敌,着意往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指着多出来的一摞书道:“那又是谁送来的?”

    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是小少爷,小少爷担心小姐在屋子里待久了会觉得闷,便送了些临安最受欢迎的话本子过来,每一本都是有名的才子撰写的,图文并茂,好不精美。”红鸾在一旁笑着答道。

    一个、两个、三个的,都争着来献殷勤。

    很好,非常好。

    谢知方暗地里磨牙,思忖着只有二表哥宋永涵老实些,没那么多鬼心眼儿,倒是个可深交的。

    正思量着,隔着帘子有丫鬟来报:“小姐,二少爷不知道打哪里弄过来几只兔子,耳朵长得几乎垂到地上,看起来怪好玩儿的,您要不要出来看看?”

    谢知真站起身往外走,低声吩咐枇杷安排回礼,一屋子人都高高兴兴的,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只有谢知方黑着脸,将手里的犀角筷子“咔”的一声重重拍在碗上。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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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双节快乐。

    至于弟弟,依然是糟心的一天呢。

    第四十九回姐弟同骑无限亲昵,心猿意马恁般销魂

    心里再怎么介怀,因着不想扫姐姐的兴,谢知方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宋府阖家上下对待姐弟二人俱是亲亲热热,挑不出半分毛病。

    知道谢知真要同去,老太太着人给她送来新做得的织锦披风,镶边用金线细细滚了一圈,缎面上绣着活灵活现的蝴蝶,又再三叮嘱宋永澜他们几个好生照顾妹妹,天黑之前务必赶回来。

    十来个护卫浩浩荡荡开道,连带谢知方共五个俊俏郎君骑上高头大马,簇拥着一驾精美绝伦的马车,往重明山的方向而去。

    到了山下马场,宋永沂早安排下人先行准备,只见七八个健壮仆妇分列于两侧相迎,将谢知真小心接到干净的房舍里休息,解去披风,递上好茶。

    宋永沂站在门外,对众兄弟笑道:“你们先行上山顽耍,我陪真妹妹四处散散,晚些赶过去同你们会合。”

    “怎敢牢三哥费心?”谢知方也笑得温文知礼,浑不见往日里的无赖习气,“不怕哥哥们笑话,我也是正经学过几年骑术的,姐姐这里,本应我来照看。”

    “弟弟连日赶路辛苦,些许小事,若还要你亲力亲为,便是我这做哥哥的招待不周了。”宋永沂寸步不让。

    “三哥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成?一路里在船上躺得骨头都懒了,正好借着骑马活动活动筋骨。”谢知方笑嘻嘻拒绝。

    到最后,还是谢知真出来解了围:“阿堂,你先上去罢,我们随后就到。”

    八字还没一撇儿,什么你们我们!

    一股邪火自心头蹿起,转瞬之间便烧了个熯天炽地,谢知方的脸色黑下来,偏又不好发作,半晌方应了一声,跟着宋永澜等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登了数百余台阶,他忽地顿住脚步,对几个兄弟道:“我的荷包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回去找找,过会子赶上你们。”

    他左思右想,总觉得留姐姐和那位已经行过冠礼的三表哥单独相处,不大放心。

    罢了,还是回去守着的好。

    重新回到马场,远远便看见谢知真骑着那匹小红马,垂着玉白的脸,和站在马侧亲自为她牵缰绳的宋永沂低声说着什么。

    少年笑得满面春风,不紧不慢地引着马绕圈子,见路边有一丛粉色野花开得正好,便弯腰折了几支,献于佳人。

    男才女貌,说不出的般配。

    谢知方的鼻子险些给气歪。

    他噔噔噔冲过去,杵在二人面前,好似一尊黑脸门神。

    宋永沂“咦”了一声,问道:“明堂弟弟怎生回来了?”

    谢知方心里冷笑,想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将姐姐拐走不成?

    他脸上挤出个和往日里无甚差别的笑容,看着谢知真道:“我不小心把姐姐做的荷包弄丢了,急得了不得,一路寻回来,竟无半点儿踪迹。”

    谢知真闻言柔声道:“不过是一个荷包,不值甚么,我妆奁里还放着几个,回去尽由你挑。”

    谢知方这才被捋顺了毛,心口那股浊气也渐渐消散,从宋永沂手里夺过缰绳,笑道:“表哥辛苦了半日,快去山上转转罢,这里有我照看,不必挂怀。”

    宋永沂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了三教九流,眼界自然非寻常年轻人可比,这会儿已经看出了表弟对自己的防备和敌意,虽然不明就里,到底不好撕掳得太难看,失了待客之礼,便不再勉强。

    他对着谢知真又说了几句话,将方才教她的骑马技巧重复了一遍,叮嘱她行动小心,仔细日头,接着叫来随身服侍的几个小厮和丫鬟,命他们在旁边好生伺候。

    好不容易等他离开,谢知方撒开缰绳,身手利落地跳上马背,坐在姐姐后面,虚虚揽住她,嘴里抱怨道:“可琐碎死了!”

    谢知真嗔道:“表哥待我们真心实意,阿堂怎么这般说话?”

    “谁知道他安的哪门子心!”谢知方的话音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一手搭上她的腰,另一手抓稳了缰绳,心情终于松快起来,“姐姐,我带你去那边的树林里走走。”

    谢知真窈窕轻盈,谢知方又身量未成,两人挤在一匹马上,倒不显逼仄。

    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到底过于亲热,谢知真有些不自在,在弟弟的怀里挣了挣,找借口引他下去:“这马儿还小,怕是禁不住咱们,让马场的人把你的马牵来罢。”

    “不妨事。”谢知方怕她摔下去,搂着纤腰的手紧了紧,“姐姐别动,我可不放心姐姐自己骑马,若是摔着就不好了。”

    他转头令亦步亦趋跟着的下人们退回去,免得搅扰姐弟俩共处的平静时光。

    林子里树木参天,幽深静寂,已经变黄了的叶子扑簌簌落下,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蹄踏过去,有枝叶破碎之声。

    谢知方低头嗅着姐姐颈间的馥郁香气,疑惑道:“姐姐不是不熏香的吗?怎么香得这般厉害?”

    温热的气息扑在玉白的肌肤上,谢知真敏感地颤了颤,身子往前面挪了挪,轻声道:“并没有熏香,许是方才沾了些花香,也未可知。”

    谢知方笑着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闻了一回。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姐姐的新衣上,不得不承认宋永沂的眼光极好,这身衣裳将少女的清丽风姿衬托得淋漓尽致,既有飒爽英气,又不失柔美。

    已经和成人差不多的手掌在收得窄窄的束腰上轻抚,又张开五指,量了把姐姐的腰长,他喃喃道:“姐姐的腰怎么这么细?好似我两只手便能掐得过来似的……”

    “阿堂!”谢知真按住他不大老实的手,难得出声呵斥,“你越矩了!”

    谢知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手脚僵住,不敢再动,俊脸也“唰”的红了。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不再言语。

    气氛却不知不觉变得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谢知方磕磕巴巴地出声解释:“姐姐,是我犯浑……我方才没想那么多……”

    鬼使神差的,他的眼睛停留在她胸前两团高耸,脑子好像打了个结,开始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偏。

    你若问他,电光石火间,都想了些甚么?

    大抵是——

    日日和姐姐待在一处,说是耳鬓厮磨也不为过,为何他竟没有察觉,姐姐在不知不觉间,长得这般出挑?

    模样自是不用说的,她自小便是美人胚子,长大了更是活脱脱的红颜祸水,倾城尤物。

    可身材怎么也挑不出半分毛病?丰乳翘臀,细腰长腿,肤色也极白,诸般销魂之处,将来怕不是要让男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紧挨着姐姐后臀的那个部位,完全不受他控制地,一点点挺立起来。

    方才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却开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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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鹦鹉(扑扇扑扇翅膀):畜生——畜生——畜生——

    第五十回林中遇险公子搭救,祠堂受罚兄弟阋墙

    还没等谢知真感觉到异常,谢知方便意识到自己无异于禽兽的反应,大惊失色之下,身体失去平衡,从马上“噗通”栽倒在地。

    后腰传来剧痛,他龇牙咧嘴着痛叫了一声,硬胀的下体立刻偃旗息鼓,蔫巴巴地缩了回去。

    谢知真教他唬了一跳,失声唤道:“阿堂!”

    那匹小母马没经过什么世面,也被谢知方吓到,前蹄腾空,长嘶一声,撒腿便往树林深处狂奔。

    “阿堂,救我!”谢知真花容失色,两只青葱玉手紧紧拉住缰绳,却收不住马儿的野性,娇软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下来。

    见状,谢知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不迭跳起来要追,腰后骨头刺痛难忍,哪里还追得上?

    “姐姐!抓紧缰绳!不要撒手!”他下意识扭过头呼唤下人,这才想起那些个闲杂人等早被他远远驱散,肠子都悔青,解开腰带胡乱包扎住伤处,减缓了些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姐姐消失的方向追。

    他边追边骂自己混账,心里又急又愧又悔,额角生汗,青筋乱跳。

    他皮糙肉厚,尚且摔成这副德性,姐姐那样的纤弱身子,若是从疾奔的马儿上跌下,如何受得住?万一被什么荆棘树枝损伤了娇颜,以后还怎么嫁人?

    就算她侥幸坐稳了身子,这林子茂密幽深,如若遇见什么猛兽,抑或撞见个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个什么差池,他还活不活?

    一口气追了三四里地,谢知方五内如焚,汗流浃背,终于在一条清澈湍急的河流旁边,发现了小母马的踪影。

    马儿背上空空如也,自个儿倒悠闲地低头吃着草,时不时打一个响鼻。

    谢知方左顾右盼,瞧不见姐姐的影子,急得两眼发直,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三两步冲过去,拽住缰绳审问这匹所谓的良种:“我姐姐呢?你把她丢到哪里去了?”

    马儿无辜地对他眨眨眼,十足温驯。

    谢知方暴跳如雷,往马儿的屁股上狠踹一脚,被它尥起后蹄还击,险些踢断一条腿。

    他绕着马儿乱转,如同困兽,强按下焦灼之心,蹲下身寻找蛛丝马迹,一无所获之后,脸色无比难看地看向湍流不息的河水,脱掉靴子就要往里跳。

    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他:“阿堂,我在这儿。”

    谢知方如蒙大赦,脸色霎时变得轻松,扭过脸正要告诉姐姐自己方才有多担心多害怕,看清她的模样,眉眼又阴沉下来。

    他瞧见姐姐的衣衫被水打得半湿,本来就贴身的布料完完全全地伏在胸口腰间,曲线美得惊人,是个男人见了,都要口干舌燥,目露垂涎。

    可这还不是最让他在意的。

    关键在于,姐姐的身边,站着个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二十岁上下,生得面如冠玉,衣带风流,乌黑的长发用一只儒冠束着,衣衫虽不十分华贵,甚至有些寒酸,却干干净净,举止也从容得体,很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的外袍披在谢知真身上,勉强挡住了活色生香的身姿,目不斜视,规矩又体贴地伸出一只手臂,虚虚扶着她,温言软语地安慰着受惊的佳人。

    谢知方腾腾腾走过去,寒着脸将陌生男子的外袍扯落,用沾染了自己不少汗水的衣裳代替,颇具保护姿态地将姐姐拉进怀里,检查她有没有被登徒子轻薄。

    “阿堂,你有没有事?”谢知真也惦记着他的伤势,见他似乎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她客气地对年轻公子福了一福:“多谢魏公子出手相救,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又对弟弟介绍道:“这位是魏衡魏公子,方才我险些坠入溪流之中,多亏魏公子从旁边路过,救我一命。”

    谢知方此时方觉后怕,失礼地握紧了姐姐的手,调整好表情对魏衡道谢:“多谢魏兄搭救家姐。不知魏兄家住何处?还请留个去处,小弟明日备好礼物,定当登门道谢。”

    魏衡虽出身寒门,却进退有度,谈吐知礼,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谢小姐和谢公子太客气了。”

    这时,久等姐弟二人不至的家仆们通报了主子,宋家四兄弟循着谢知方一路留下的标记急匆匆寻了来。

    宋永澜看见魏衡,讶异道:“这是怎么了?魏兄何故在此?”

    谢知方将方才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问道:“你们认识?”

    宋永泽笑道:“明堂哥哥有所不知,魏兄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和我们同在书院里读书,去年刚刚考中秀才,今年便中了举人,文采斐然,学富五车,父亲常说他是我辈楷模,说不得能够三元及第呢。”说话间,他满脸崇拜地看着魏衡,显然是极为仰慕对方的才学。

    魏衡俊脸微红,道:“阿则弟弟谬赞了,愧不敢当。在下见今日秋高气爽,约了几个朋友来这里散心,不成想还未等到他们,便看见谢小姐纵马而来,满面惊惶,遂斗胆拉住了缰绳,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勿要见怪。”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着,宋永沂却满脸懊恼,走过来跟谢知真赔不是:“真妹妹,都是三哥不好,这马儿本是我一手驯养出来的,平日里素来温顺,不成想今日竟然如此不驯,我这就把它带回去好好惩戒一番,从今往后再不敢带真妹妹出来骑马了。”

    谢知真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闻言笑道:“三哥也太小心了,并不干你的事。这匹马我极喜欢,已起了个名字叫做赤虹,你便与了我罢。”

    宋永沂闻言笑了,道:“这名字极好,真妹妹既然喜欢,倒也罢了,只是往后为兄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们两个单独玩耍,还是着人在旁边看着的好。你身上沾了水,莫要染了风寒,快些回马车里换身干净衣裳罢。”

    谢知方听不惯他那个反客为主的口气,脸色又臭起来,因有魏衡这个外人在场,也不好说什么,便跟姐姐一前一后,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一行人回到宋府,天色已经黑透,老太太听说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一对姐弟落单遇险,谢知方还伤了筋骨,立时动了真怒,教四兄弟往祠堂跪上一夜,除去年幼体弱的宋永泽,每人赏了十大板。

    谢知真过意不去,教青梅偷偷送了几盅活血化瘀的当归红枣乌鸡汤,又亲手做了点心,给饿着肚子的堂兄弟们当宵夜。

    宋永沂跪姿懒散,拈着个桂花糕送进口中,只觉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低声道:“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都知根知底,我就明说了罢,我喜欢真妹妹,想要娶她为妻,你们眼里若是还有我这个兄弟,就别和我抢。”

    “三哥这话说得不对。”宋永泽闻言立时有些不高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凭什么你看上了,就得是你的?我也喜欢真姐姐,我还是你的弟弟,论理你难道就不该让着我些?”

    宋永澜和宋永涵一齐点头,宋永澜道:“既这么说,长幼有序,咱们兄弟之间,第一个成亲的人应当是我。大哥的终身之事还未落定,你们做弟弟的如何忍心?”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说得好不热闹。

    宋永沂道:“罢罢罢,既然你们都有这个心,咱们还是各凭本事。左右他们姐弟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了咱们家,且慢慢处上几个月,让真妹妹自己选,这样总成了吧?”

    兄弟几个谁都不服谁,只好同意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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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三次元事情比较多,久等了,不好意思。

    第五十一回失心智拈酸捏醋,论终身开门见山

    接下来的几日,四兄弟各显身手,使尽解数讨谢知真欢心。

    宋永澜和宋永涵倒还好,走的是寻常路子,左不过今日送几个新奇摆件,明日送两盒精巧果品。

    宋永沂却与众不同,高举孝顺长辈们的大旗,兴师动众地请了临安唱得最好的戏班子,连搭三天流水席,专点些谢知真喜欢听的戏折子,诸如、、之类,又借着给女眷们送点心并打赏银子的由头,三不五时往看戏的亭子里跑,每回必要和谢知真说上几句话,方才满脸带笑地离开。

    这一来一回的,明眼人都看出几分意思,妯娌之间便拿这个说笑。

    二夫人乐见其成,笑道:“真娘的人品与模样,实在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我只怕她那样的官家小姐出身,嫁于咱们经商人家,白白辱没了身份。若是沂儿争气,真娘又不嫌弃,我巴不得将她八抬大轿娶进门,从今往后当观音菩萨一样供在家里。”

    三夫人心不在焉,面有忧色,抚着即将临盆的肚子,望着戏台发怔。

    谢知方伤了后腰,不得已困在床上静养,委实不放心几位虎视眈眈的堂兄弟,便暗地里交待青梅帮他盯着些姐姐那边的动向。

    晚间,听见青梅过来回话,他气得捶床大骂,恨不得立时收拾行李,带姐姐回长安,只碍于老太太那边不好交待,身子骨又不争气,这才勉强忍耐,却借病拿乔,呼疼喊痛地使人把谢知真急急唤了来,赖着她撒娇,不肯放人。

    谢知真没奈何,心里又纵着弟弟,便亲自捧着缠枝莲纹瓷碗,将炖得浓白的猪骨汤一勺一勺喂到他口中,又拈着枣泥糯米糕哄着他吃了几块,这才拿起帕子细细擦拭一双素手。

    谢知方倚着靠枕,观她肤白如玉,眉目端丽,气质高洁,温柔婉约,心里既像老父亲般生出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又觉得这样绝色的美人,世间哪个男儿都配不上,徒增忧虑。

    见弟弟小大人一般唉声叹气,谢知真还当他是在屋子里躺得久了,觉得憋闷,便笑着开解他:“再养上半个月,等骨头长好了,请三表哥带你去商行里逛逛。听说那里有不少西洋人,个个都是金发碧眼,还留着浓密的大胡子,说话怪腔怪调的,有趣得紧,贩卖的货物里亦有许多稀奇物件,你一定喜欢。”

    谢知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话拈酸捏醋:“甚么场面我没见过,稀罕他那个?姐姐现在有了好哥哥,忘了亲弟弟,也罢,你自和三表哥去外面逍遥快活,我原也不值甚么,就老老实实躺在这里挺尸罢。”

    谢知真听出话音不对,收了笑容,蹙眉看他。

    刚说出这番话,谢知方便生出悔意,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听听话里的语气,活像个争宠掐尖的深闺怨妇,哪有半点儿男子汉的气度?

    更何况,阴阳怪气地挤兑姐姐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在硬生生把姐姐往宋永沂怀里推么?

    也怪,他本不是意气用事的莽夫,怎么一遇到姐姐的事,就宛如失了心智一般,说话做事都没个章程?

    “我……”不等姐姐开口,谢知方立刻乖觉认错,“我就是在屋子里闷坏了,见姐姐一直不来看我,心里难过,才满口胡吣的,姐姐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谢知真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怎么还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三表哥是母亲这边的亲戚,你却是我的至亲,有甚么好比较的?我知道你无聊,左不过明日不去听戏,早些过来陪你,好不好?”

    她这么体贴,谢知方倒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不过说几句气话,姐姐难得过几日快活日子,不必操持中馈,也不必和那些假模假式的闺秀们敷衍,还是好好松散松散。”

    和谢知真又说了几句闲话,他故作轻描淡写地试探道:“姐姐觉得几位表哥表弟的人品性情如何?”

    谢知真不疑有他,浅笑着道:“大表哥老成持重些,很会照顾人;二表哥的话虽然不多,也能看出心思细腻,对上对下俱是温文知礼,进退有度;三表哥性子最随和,对咱们也亲热;四表弟醉心于学业,又有三舅舅这样的名士言传身教,将来说不得是位翰林簪缨之才。”

    明知她素来与人为善,就算对方乏善可陈,也绝不会说出甚么不好的评语,听见她赞美那起子居心不良的表哥表弟,谢知方的心里还是颇有些不是滋味。

    可看她一派坦荡,毫无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显然是真真正正拿他们当亲戚来往,并没有动半点儿春心,谢知方又不敢明着提醒她,生怕弄巧成拙,反而教她胡思乱想,克己守礼。

    撇去诸多糟心事不讲,眼看着她这些日子比往日里轻松许多,脸上也常常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他们惦记她,并不是她的过错。

    捏着鼻子强行忍耐了半个月,这期间宋府的山珍海味、滋补药膳流水般地往他屋子里送,几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又常常来探他,就连太夫人都不顾劝阻往院子里来了两回,说是众星捧月,一点儿也不为过。

    好不容易熬到出关这日,谢知方活蹦乱跳地往福寿堂向太夫人请了安,刚刚回到院子里,二夫人便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

    “舅母一向可好?”谢知方笑嘻嘻地对着二夫人施了一礼,见婢女手里捧着一盒新橙,一盒醉蟹,高高兴兴地露出整整齐齐的白牙,“舅母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醉蟹?不怕您笑话,在床上养伤这阵子,我嘴里淡得了不得,想这口想了好些天!还是舅母疼我!”

    “这孩子嘴可真甜。”二夫人掩口而笑,和他说笑了几句,做了个眼色,示意婢女们下去,远远守在廊下。

    谢知方笑容微收,意识到二夫人绝不是过来探望晚辈这么简单,正色道:“舅母可是有什么要紧话叮嘱?”

    “我就知道你是个富贵闲人的性子,七窍玲珑的心肠,别看年纪不大,什么大事小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拎得明明白白,偏又会扮拙,把咱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都比了下去。”二夫人不掩欣赏之色。

    “都是一家人,舅母不必给我戴甚么高帽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谢知方心有所感,表情越来越凝重。

    “好,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不是那等喜欢绕圈子的人,这便厚着脸皮直说了。”二夫人觑了觑外面,压低了声音,“我只问你,你姐姐的终身大事,你心里有没有计较?”

    谢知方垂了垂眼皮,道:“舅母说笑了,家中尚有双亲操持,如何轮得到我这个做弟弟的,对姐姐的婚事指手画脚?”

    二夫人一脸不信,笑道:“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呢,我实话跟你说,沂儿心悦真娘,已在我和你舅舅面前赌过咒发了誓,说是若能称心所愿,往后必会一心一意待她,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绝不教她受半点儿委屈。既然你做不得主,我这便让我家老爷给你父亲去信,探一探他的口风。”

    谢知方闻言立刻发了急,斩钉截铁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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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这边尽量多更。

    第五十二回大费口舌拒亲事,按下葫芦浮起瓢

    二夫人开口之前,便想过谢知方或许会对这门亲事有所抵触,却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暗地里庆幸自己没有听儿子的径往长安提亲,而是坚持先来探一探谢知方的口风。

    不然的话,若是谢韬那边看在姻亲的面子和丰厚的聘礼上应允了婚事,谢知方这个做弟弟的反而最后一个知道,说不得要大闹宋府,令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二夫人的语气越发随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年纪轻,许多事情或许想不到那么长远。舅母好歹比你多吃二十余年的盐,这便倚老卖老,跟你论一论这桩婚事的诸多利弊,你听完了再给我答复,成么?”

    谢知方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硬,缓了缓神色,道:“是我失态了,舅母请讲。”

    二夫人笑道:“我知道你父亲这几年青云直上,颇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信重,谢府自然也水涨船高。前面那位侯府家的嫡长子暂且不提,以真娘的样貌人品,再加上县主的封号,莫说达官显贵,便是做皇子的正妃,也是使得的。咱们宋家虽说也是诗书传家,可沂儿自幼志不在此,一心想要随他父亲走这上不得台面的经商路子,打明面上来看,确实配不上真娘。”

    她说话如此和气,又不拿架子,倒教谢知方过意不去,轻声道:“舅母切莫妄自菲薄,外祖母慈爱仁和,几位舅舅也光风霁月,府上家风清正,委实没得挑,我们姐弟也不是捧高踩低的趋炎附势之辈,自家人不必说甚么配不配。”

    二夫人见他懂礼数,笑容越发和煦:“那好,说完这桩婚事的不般配之处,我便再跟你谈一谈其中的好处。”

    “不是我自卖自夸,沂儿天资聪颖,又善于机变,这两年在商行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主意也正,往来应酬虽多,却从不踏青楼楚馆半步,对于那些个不知自重争相献殷勤的商户之女,更是从来不假辞色。这是他第一次将一个姑娘家放在心上,为表尊重,又不敢行什么私相授受之事,巴巴儿地来找我和他父亲讨主意,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没见过你表哥露出那般着急忙慌的样子呢,好像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似的,简直一刻都等不得。”二夫人掩口而笑。

    谢知方捏着鼻子夸宋永沂:“我知道三表哥人品出众……”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二夫人生就八面玲珑的性情,说话做事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你表哥对真娘的心是其一;我这个做舅母的且不说,你舅舅待你们如何,你心里想必十分清楚,若是真娘真的能嫁入我们家,我且把话放在这里,谁敢给她半点儿委屈受,便是跟我和你舅舅过不去,你舅舅最是护短,又有许多好手段,必不教她流半滴眼泪,此为其二;这其三嘛,宋家有家规,所有男丁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甚么不干不净的姨娘通房庶子庶女,都是败家的根本,咱们不兴那一套,退一万步讲,就算沂儿和真娘命里无子,我也是不许他纳妾的,既娶了真娘,便得一生一世对她好,到时候左不过从几个兄弟那里过继个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说的诸多理由,尤其是第三条,简直正中谢知方的心事,教人无从拒绝。

    平心而论,宋永沂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家底丰厚,谈吐知礼,风趣体贴,管得住下半身,看起来也是一心一意地喜欢姐姐,又是亲上加亲,少了许多婆婆长辈之间的麻烦事。

    可就是这亲上加亲,才令谢知方无法松口。

    “舅母,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之所以说这门亲事成不了,也和三表哥,和您二位无关,实是另有苦衷。”谢知方叹了口气,将内心的隐忧挑明,“舅母有所不知,我闲暇时喜欢看一些旁门左道的杂书,涉猎甚多,前两年读过一本医书,写书之人已不可考,但里面花了不少篇幅陈述表兄妹及三代以内血亲结亲的不妥之处,女子诞下的子嗣多数早早夭折,活下来的也是身子孱弱,甚或有肢体残缺、多头多手之异状,怵目惊心,令人惶悸……”

    他口中的“医书”,自然是随口编造出来的谎话,但所思所虑却是真的,实在是前世里游走江湖、遍访山川,见过不少表兄妹结亲生下怪胎的不幸事,不愿让谢知真重蹈覆辙。

    二夫人半信半疑:“哪里有这等事?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未听说……”

    她忽然想起自己姐姐家的长女前年嫁给哥哥家的次子,年底早产生下一对双生死婴的事,话音戛然而止,脸色惊疑不定。

    “舅母若是不信,着人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谢知方咬死话音,不肯给她半点儿希望,“不瞒舅母,若他不是我表哥,哪怕出身差一些,家底薄弱些,这桩婚事我也绝无二话,如今却是万万不能成的了,还请舅母莫怪。至于舅舅那里,我亲自去和他解释。”

    将失魂落魄的二夫人送出门,谢知方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半晌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宋永沂的愿望落空,借酒浇愁了好些天,好不容易打叠起精神,顶着张颓丧郁结的脸,依旧往后院里走动,和谢知真来往时却正经许多,显然是已经死了心,打算将她当亲妹妹看了。

    谢知方的一颗心还没踏踏实实放到肚子里,又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三夫人是江南美人,生得娇弱温柔,挺着个大肚子往他屋子里一站,手捏帕子哭得梨花带雨,把谢知方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舅母这是怎么了?可是外甥甚么地方得罪了您?”谢知方寻思着自己这阵子老实得紧,每日里除了和宋永沂往商行里逛逛,和大表哥、二表哥并言谈颇知进退的魏衡喝过几回酒,再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更没有招惹过性子文文弱弱的四表弟,好端端地怎么惹来这么一尊大佛?

    三夫人只是哭,半天也不说话。

    谢知方没法子,使眼色让小厮们去请太夫人和大夫人,却被三夫人慌慌张张拦阻。

    她颇为难以启齿,好一会子才挤出一句:“我听二嫂说,沂儿想要求娶真娘,你不同意,是真的么?”

    谢知方被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激出三分火气,也隐约猜到点儿什么,直言道:“我已和二舅母说得很清楚,我们无意结甚么亲上加亲的婚事,莫说三表哥,换成哪位表哥或是表弟,都是一样。”

    三夫人实在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谢知方险些炸毛,忙不迭退到大敞的门边以避嫌,生恐被甚么人误解他对舅母不敬,紧皱眉头道:“舅母唱的这一出,我竟有些不明白,您到底是在哭什么呀?”

    三夫人满面羞惭,到底爱子心切,咬了咬牙,红着脸说道:“明堂,我把你当自家的孩子,因此也不怕你笑话,这便跟你直说了罢……你阿则弟弟他……因着思慕真娘,害了相思病,已经病倒在床好些天了,我怕老太太生气,不敢跟她说,一直瞒着。如今阿则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连进食都费力,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你……”

    她挺着肚子,万分艰难地跪在青石砖上,哭道:“我知道我是在强人所难,可……可阿则的心病全在真娘一人身上,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挂着满脸的泪,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郎,辨清他脸上冰冷森寒的神情时,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余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第五十三回挟恩求报慈母意,恻隐仁悯菩萨心

    “三舅母这话,我听不懂。”谢知方冷声道。

    二夫人提亲之时,好歹光明磊落,做事大方,他明言拒绝后也未生出甚么嫌隙,依旧和往日一般亲亲热热,令人敬服。

    可三夫人又哭又闹,拿着可笑的“相思病”说事,未免有挟恩图报、逼迫他们姐弟二人就范的意思,谢知方便不想再给她好脸色看了。

    “表弟身子不适,三舅母应当去临安城寻医术精湛的郎中,我和姐姐又不懂岐黄之术,如何帮得上甚么忙?”他说话夹枪带棒,分外不给人面子,“至于您说的甚么相思病,更是无稽之谈。众所周知,我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闺训,淑慎端庄,平素从不与外男交谈,和几个表哥表弟,也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私底下并无来往。”

    他忍不住冷笑,道:“表弟喜欢我姐姐,不过如登徒子见到美人一般,爱她的好颜色,可我姐姐并没有任何逾礼之处,也从不曾给他任何男女之情的暗示,您方才的话,倒好像在说我姐姐持身不正,和表弟有私似的,我听听倒也罢了,若是让外人听见,坏了我姐姐的声誉,我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姐姐讨个清白!”

    三夫人见他声色俱厉,说得严重,吓得面无血色,忙不迭辩白:“明堂,我……我原没有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明白,此事本不关真娘的事,都是阿则行事荒唐,钻了牛角尖,得了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病,害得我面子上也讪讪的。可为人母亲的,哪有不疼孩儿的?他再不成器,也是我和你舅舅辛辛苦苦教养大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罢?”

    “三舅母到底是甚么意思,恕我愚钝,实在费解。”谢知方火气越烧越旺,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堵死,“若您想替表弟求娶我姐姐,不如现在就回去,此事我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且不说表姐表弟的关系在,我姐姐好好的女儿家,便是在长安也是无数士族子弟们争相求娶的,如今却要学乡野村户们‘冲喜’,给表弟治甚么相思病,说出去笑掉人家大牙!三舅母若非要强人所难,不如一把匕首捅死我来得干净!”

    三夫人被他挤兑得满面羞惭,哭得几乎要倒抽过去,肚子也疼得一阵阵发紧,却咬着牙捂着小腹,死活不肯起来。

    场面陷入僵局之时,忽听得环佩玎珰,暗香浮动,佳人悄然而至。

    谢知真得了消息,急匆匆赶了来,见弟弟面色奇差地站在门边,三舅母跪在另一边的地上,哭得好不凄惨,连忙走过去搀扶她,柔声道:“舅母,您这是怎么了?”

    三夫人见到正主,越发的悲从中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放声大哭。

    谢知方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厉声喝道:“姐姐,你不要理她!”

    他又转头喝令小厮丫鬟:“这里是待不得了!速速回去收拾行李,咱们这就辞别外祖母,回长安去!”

    “阿堂!”谢知真轻斥一声,见三舅母身子沉重,实在扶不起她,便盈盈福了一福,“舅母,阿堂说话做事都没个分寸,若有哪里冒犯了您,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要是肯原谅他,这便起来罢,地上太凉,坐久了伤着腹中胎儿反倒不好,您要是依旧生他的气,我就给您磕几个头……”

    她说着作势要跪,三夫人哪里敢承这么大的礼,只得就着台阶下来,在她和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哭哭啼啼地将宋永泽生病的事说了一遍。

    事关己身,谢知真的脸微有些发红,却没有说出什么指责之语,沉吟片刻,道:“白白在外祖母家住这么久,我和阿堂竟不知道表弟抱恙之事,实在失礼。舅母若是方便,不如带我们两个过去探一探他,表弟年纪尚小,偶尔想左些也是有的,言语劝解一二,说不得便能解开他的心结,也好为舅母分忧。”

    她话语说得含糊,却有亲自开解宋永泽之意,三夫人闻言大喜,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去,只要阿则见你一面,心病必能去掉大半,真娘,我和肚子里孩子的命,可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谢知方听三夫人说得不像,紧皱眉头道:“姐姐,不许你去!”

    谢知真无奈地瞥他一眼,扶着三夫人往外走,走到廊下时,回头见弟弟依旧如一尊门神般站在青石地上怄气,嗓音柔软:“阿堂,你陪不陪我一起?”

    谢知方愤愤然地跟上去。

    不跟着能怎么办?万一三夫人猪油蒙了心,放姐姐和那混账小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姐姐身娇体软的,吃点儿什么亏,他岂不是要把肠子悔青?

    刚一迈进宋永泽的屋子,便闻到浓浓的药味。

    小小的少年躺在床上,确是气若游丝之态,脸色比前阵子白了许多,神情也恹恹的,瞧见玉人到来,这才强撑着半坐起身,眼巴巴地望着她,满脸思慕之态。

    三夫人见状大喜,满口子念佛:“我就知道真娘才是救我儿的灵丹妙药,你一进来,他的精神便比往日里好了许多,若是陪他说会子话,说不得便要大好了!”

    说着,她将温热的药递到谢知真手边,求道:“他总不见好,有一多半都是亏在口食上,郎中说,若能喂得下药,吃得进饭,这病便不至于要了性命,若是一直不吃不喝,连年关也过不去……真娘,算舅母求你,你就喂他一回罢,只要是你喂他,他一定一滴不剩地咽下去……”

    谢知方挽起袖子:“我来!”

    喂喂喂,呛不死他!

    一双素手捧住白瓷碗的另一边,谢知真看着弟弟,眸色温柔又不容拒绝:“阿堂,出去等我好吗?我跟表弟单独说几句话。”

    谢知方自然不肯:“不行!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听话。”谢知真微微用了些力气。

    谢知方怕她烫着,只好放手,将药碗递到她手里,脸上却依然愤愤的:“我不放心!”语气已经有些像撒娇了,又带着点儿委屈。

    他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她却为了个混账表弟,把亲弟弟往门外赶,像什么样子?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养的獒犬都没他这么可怜。

    亲眼见这个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混世魔王在谢知真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三夫人暗地里啧啧称奇,却不敢言声。

    谢知真无可奈何,想出个折中的法子:“阿堂,你着人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如何?我不关门,门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落在你眼里,但有不对,我便高声唤你进来,好不好?”

    谢知方眉头紧皱,被姐姐温言软语地哄了好些句,方才勉强答应下来。

    退到门口时,他又懊恼起来。

    是,他确实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可他听不到她和宋永泽在说什么!

    要了命了!第五十四回心较比干多一窍,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知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嫩白的手隔着瓷碗试了试汤药的温度,柔声道:“表弟先把这药喝了,咱们再慢慢说话,成么?”

    宋永泽痴痴地望着魂牵梦萦的玉人,她说出的话,哪有不应的,连忙道:“我喝,我喝!”

    说着,他将药碗接过,近乎狼吞虎咽地把乌黑的汁子灌进喉咙,就算苦得面目扭曲,眉头紧皱,依然喝了个干净。

    谢知真从旁边的木盒里拣了块饴糖,用帕子托着递给他,微笑道:“表弟也喜欢吃糖么?”

    “喜欢,喜欢的。”宋永泽欢喜得傻了,忙不迭将糖块送入口中,只觉甜意袅绕,缠绵不绝,将口中的苦味冲散淹没,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她,“真姐姐说‘也’?”

    谢知真点点头,似乎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中,脸上浮现出暖色:“阿堂小的时候身子不大好,几乎把药当饭吃,他的性子又淘气,总是撒娇耍赖,不肯乖乖喝药,吵着闹着嫌苦。我便跟厨娘学着熬糖块,做好了哄着他喝药,他喝之前要一颗,喝两口再要一颗,好不容易喝完,又缠着我多要几颗,到后来生了蛀齿,疼得夜里睡不着,又拖着鼻涕来闹我……”

    宋永泽面露羡慕之色,道:“明堂哥哥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么个好姐姐。”

    谢知真笑道:“我也是你的姐姐呀。”

    宋永泽的脸色唰的白了。

    他很清楚,若论做弟弟,在谢知真眼里,任谁也越不过谢知方去。

    这样动听又温柔的话,究其根本,不过是在含蓄地跟他划清界限,教他死心罢了。

    “我……真姐姐……”宋永泽又急又气,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得重了,怕她翻脸,说得轻了,她一径里装糊涂,坐实姐弟名分可怎么好?

    不过,很显然,谢知真并没有装糊涂的意思。

    她正色道:“舅母说你对我相思成疾,这才卧床不起。可我不明白,我们不过于长辈和哥哥们都在的场合里见过几面,说过的话更是十根手指便查得清楚,表弟究竟喜欢我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问他:“是喜欢我这张脸么?还是喜欢我的家世?抑或是少年情窦初开,将朦朦胧胧的好感错当成了男女之情?”

    宋永泽听得怔怔的,好半天才用力摇了摇头,道:“我说不清楚,但我很确定对真姐姐的感情并不是姐弟之情,也和你的相貌、家世无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些感觉或许就是这样毫无道理。”

    他大胆地正视她如水的明眸,一脸执迷不悟:“真姐姐,我是